赫东撑着雪地站起来,脊椎深处残留着奇异的连接感。
程三喜慌忙扶住他胳膊,王瞎子一把抓起地上沉寂的萨满鼓塞进他怀里。
鼓面裂纹依旧,触手冰凉。
“能走吗?”
王瞎子压低声音,凹陷的眼窝转向林外。
盗宝团的交谈声隐约传来,似乎在犹豫是否进入这片诡异的黑松林。
赫东点头,那股涌入体内的力量正在缓慢沉淀。
他迈开脚步,三人立即向森林深处移动。
脚下积雪很厚,踩上去悄无声息。
程三喜紧张地回头张望,那些幽绿光点完全消失了,连一直追踪的窸窣声也彻底沉寂。
“它们怕了?”
程三喜喘着气问,手里还攥着破掉的药粉袋。
王瞎子摇头,腰间铜铃随着步伐轻微晃动。
“是暂时被震住了。
你那雄黄硫磺混着鼓里的灵血,加上东子引动地脉,形成了一道屏障。”
他顿了顿,“但撑不了多久。”
赫东突然停下脚步。
程三喜差点撞上他后背。
“又怎么了?”
程三喜紧张地问。
赫东低头看着雪地。
“颤动。”
程三喜和王瞎子立刻静止。
起初什么也感觉不到,但几秒钟后,极其细微的震动从脚底传来,像是极远处的地铁经过,又像是巨型心脏在深层搏动。
雪屑在靴边轻微跳跃。
王瞎子脸色骤变,猛地蹲下身,干枯的手掌按在雪地上。
他腰间的铜铃突然自己震动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不对…”王瞎子声音发紧,“这不是普通的震动…” 赫东脊椎突然一热,那股刚刚平复的力量再次躁动,仿佛被地底传来的脉动唤醒。
他攥紧拳头,骨节发白。
程三喜白着脸左右张望:“是不是要地震了?”
“比地震更糟。”
王瞎子站起身,铜铃的摩擦声越来越尖锐,“是地脉…沉睡的地脉被惊动了。”
赫东感到脊椎的热度正在向上蔓延,与地底的颤动产生诡异的共鸣。
他想起刚才扑向符文时感受到的庞大网络——那些深埋地下的能量通道。
“是那个符文?”
赫东问,“因为我连接了地脉?”
王瞎子摇头,铜铃噪音让他必须提高音量:“不全是!
那符文是个引子,但地脉苏醒需要更大刺激…”他猛地抬头,“是那些日本人!
他们在别处动了手脚!”
程三喜慌乱地抓头发:“那我们怎么办?
往外跑还是往里走?”
脚下的颤动逐渐增强,细雪开始从松枝上簌簌落下。
赫东能清晰感觉到那股与他脊椎相连的力量正在回应地底的召唤,像是铁屑被磁石吸引。
“往外走会撞上盗宝团。”
赫东说,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往里走至少还有转圜余地。”
王瞎子点头:“往深处去!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能安全!”
三人再次移动,这次步伐加快。
地底传来的震动越来越明显,有时甚至让人脚步踉跄。
赫东一边跑一边感受着脊椎的异样——那节祖父传承的骨头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正与地底深处的某种存在对话。
程三喜突然指着左侧:“那是什么?”
只见不远处的地面上,一道裂缝正在缓缓张开,只有一指宽,但深不见底。
淡淡的黑气从裂缝中渗出,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气味。
“地脉紊乱的征兆。”
王瞎子语气沉重,“万人坑的怨气开始外泄了。”
更多细小的裂缝出现在周围,如同黑色蛛网在雪地上蔓延。
赫东感到脊椎愈发灼热,几乎到了疼痛的程度。
“东子,你脸色不好。”
程三喜担心地说。
赫东摇头:“我没事。
但那下面…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前方一棵老松突然剧烈摇晃,树根处的积雪塌陷,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不是自然形成的洞穴,边缘过于整齐,像是人工开凿的通道。
王瞎子快步上前,从皮袄里掏出火折子吹亮。
微弱火光下,可见石阶向下延伸,壁上刻着模糊的图案。
“这是…”王瞎子凑近辨认,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萨满祭道!
我以为早就被填平了!”
赫东看向洞内:“通向哪里?”
“直通地脉节点。”
王瞎子说,“也是最大的万人坑所在地。”
程三喜后退一步:“我们要下去?
下面可能更危险!”
脚下的震动突然加剧,远处传来树木倒下的巨响。
林外盗宝团的惊呼声清晰可闻,还夹杂着几声枪响,似乎他们也在应对突发状况。
赫东脊椎的灼热感达到顶峰,一股强烈的牵引力从洞穴深处传来,几乎要将他拖入其中。
“他们没有退路了。”
赫东看着王瞎子,“下面有什么?”
王瞎子面色凝重:“可能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也可能是葬身之地。
老一辈萨满在这里布下过阵法,镇压地脉和怨气。
但几十年过去,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又一阵剧烈震动传来,程三喜差点摔倒,慌忙抓住赫东胳膊:“那就下去吧!
总比在这里被活埋强!”
赫东点头,率先踏上石阶。
王瞎子紧随其后,程三喜犹豫片刻也跟了上来。
石阶陡峭向下,空气瞬间变得阴冷潮湿,带着浓厚的土腥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
火折子的光芒只能照亮几步距离,黑暗中似乎有东西在蠕动。
才下行十余步,赫东突然停下。
“怎么了?”
程三喜紧张地问。
赫东侧耳倾听:“下面有声音。”
三人屏息凝神。
起初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但渐渐地,一种低沉的嗡鸣从深处传来,与地底的震动频率一致。
王瞎子脸色更加难看:“是镇魂鼓…自主鸣响…只有在极危时刻才会这样…” 赫东感到脊椎的回应愈发强烈,几乎要脱离他的控制。
他强迫自己继续向下,每一步都感觉离地心更近,离那个唤醒地脉震动的源头更近。
通道逐渐开阔,前方隐约可见微弱光芒。
不是火光,而是一种幽蓝的冷光,映出粗糙的石壁和几具散落的白骨。
程三喜倒吸冷气:“这、这是什么地方?”
“曾经的祭祀场所。”
王瞎子声音干涩,“也是…处决地。”
越往深处走,空气越冷。
幽蓝光芒来自壁上镶嵌的某种矿石,星星点点如同夜空。
通道两侧开始出现简陋的壁龛,里面摆放着早已腐朽的器物和更多白骨。
赫东突然捂住额头,一阵眩晕袭来。
无数破碎的画面闪过脑海——惨叫的人群,挥舞的屠刀,还有跳着神秘舞蹈的萨满… “东子?”
程三喜扶住他。
“我看到了…”赫东喘息着,“当年的情景…” 王瞎子凝重地点头:“地脉震动唤醒的不只是怨气,还有记忆。
你是萨满传人,感受更强烈。”
前方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幽蓝光芒在这里最为明亮,映出骇人景象——无数骸骨堆积如山,几乎填满半个洞穴。
最中央有个石台,上面放着一面巨大的鼓,正是它在自主震动,发出低沉嗡鸣。
“万人坑…”程三喜声音发抖。
赫东脊椎几乎灼痛,他不由自主地向那面鼓走去。
每靠近一步,就有更多记忆碎片涌入脑海——那位跳神至死的萨满,那场以生命为代价的封印仪式… 王瞎子突然拉住他:“小心!
阵法可能已经不稳定了!”
就在这时,整个洞穴剧烈震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顶上有碎石落下,砸在骨堆中发出脆响。
那面镇魂鼓的嗡鸣变得尖锐,鼓面上浮现出与赫东萨满鼓相似的裂纹。
赫东感到脊椎的力量几乎要破体而出,与鼓声产生强烈共鸣。
他挣脱王瞎子的手,继续向前。
“东子!
别过去!”
程三喜喊道。
赫东已经听不见同伴的呼喊。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面鼓吸引,仿佛那是他遗失已久的一部分。
随着他靠近,鼓声越来越响,整个洞穴的震动也越来越剧烈。
在离石台只有几步远时,赫东终于看清鼓面上刻着的图案——与伊藤健公文包上的符号如出一辙,只是更加复杂古老。
地脉的颤动在这里达到顶峰,赫东站立不稳,单膝跪地。
他的手无意中按在地面上,瞬间,整个地脉网络清晰地呈现在他感知中——如同巨大的树根遍布地下,而此刻,这些“树根”正在被某种力量强行激活。
那股力量来自… 赫东猛地抬头,望向洞穴另一侧的黑暗通道。
不是自然形成的地脉异动,是人为的!
有人在 deliberately 刺激地脉!
王瞎子和程三喜赶到他身边。
“必须稳住地脉!”
王瞎子喊道,“否则万人坑怨气全面爆发,整个地区都会遭殃!”
“怎么做?”
赫东问,声音因能量冲击而嘶哑。
王瞎子看向那面镇魂鼓:“击鼓!
以萨满之力平息地脉!
但你现在还没完全掌握力量,太危险了!”
赫东已经站起来,向石台走去。
脊椎的灼热感与鼓声共振,仿佛在催促他完成某种使命。
他伸手触碰鼓面。
刹那间,无数影像涌入脑海——祖父跳神的最后时刻,七窍流血的惨状;更久远之前,那位以生命为代价封印此地的老萨满;还有伊藤健那张带着狂热表情的脸… 赫东猛地收回手,冷汗涔涔。
“怎么了?”
程三喜问。
赫东喘息着:“这鼓…不仅是镇魂之物…也是钥匙。
伊藤健要找的不是普通萨满圣物,而是能控制地脉的钥匙!”
洞穴再次剧烈震动,更多石块从顶上落下。
镇魂鼓发出的光芒忽明忽暗,鼓面上的裂纹越来越多。
王瞎子脸色惨白:“他想用盗宝团做诱饵引开我们,自己却在别处激活地脉!
一旦地脉完全苏醒,他就能用那面鼓控制整个地区的能量!”
赫东再次将手放在鼓上,这次有了心理准备。
他感受到地脉如同愤怒的巨蟒在地下翻滚,而伊藤健的力量正如一根毒针,不断刺激着它。
“我能感觉到他。”
赫东闭眼集中精神,“西北方向,不远。”
程三喜慌乱地看向那个方向:“那我们怎么办?”
赫东没有立即回答。
他感受着脊椎与鼓的连接,感受着地脉的狂乱搏动。
一种明悟渐渐浮现——祖父的死并非意外,而是这场漫长博弈的一部分。
从他继承萨满衣钵那一刻起,就已经卷入这个跨越数十年的旋涡。
地脉又是一次剧烈颤动,这次伴随着某种撕裂声,仿佛大地本身正在哀嚎。
赫东睁开眼,目光坚定:“他想要控制地脉,就必须通过这面鼓。
只要我们守住这里,他就无法得逞。”
“但地脉已经失控!”
王瞎子喊道,“不击鼓平息,不用等到伊藤健得手,怨气就会爆发!”
赫东再次将双手放在鼓上,这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决心。
“程三喜,银针。”
他命令道,“封住我的气门,防止能量反冲。”
程三喜愣住:“那样太危险了!
万一…” “没有万一!”
赫东打断他,“照做!”
程三喜犹豫地看向王瞎子,老萨满沉重地点头。
程三喜这才从包里掏出银针袋。
赫东褪去上衣,露出后背。
程三喜手有些发抖,但还是准确地将三根银针刺入赫东背部的特定穴位。
赫东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银针带来的微妙阻滞感,这能防止能量过度冲击他的内脏。
然后他举起双手,准备击打那面自主鸣响的镇魂鼓。
就在他的手掌即将落下之际,洞穴西北角的黑暗突然被一道强光撕裂。
一个身影站在新出现的洞口,西装革履,手上戴着皮质手套。
伊藤健微笑着鼓掌:“精彩的推理,赫先生。
可惜,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