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三喜的手指沾着温热的雄黄酒,一遍遍擦拭赫东滚烫的左手腕。
鹿骨手串的缝隙里透出不祥的暗金微光,热度透过皮肤,几乎要灼伤程三喜的指腹。
昏迷中的赫东眉头紧锁,额头上全是汗,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咕哝,身体时不时无意识地抽动一下。
“醒醒,赫东!
听见没?
快醒醒!”
程三喜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不敢停手,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试图驱散那附着在手串上的诡异力量。
他能感觉到,那热度正沿着赫东手腕的血管向上蔓延,皮肤下的青筋隐隐鼓胀起来。
突然,赫东的左手猛地向上弹起,五指痉挛般张开。
程三喜吓了一跳,差点打翻手里的酒碗。
紧接着,赫东的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
就在他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的瞬间,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攫住了他——左手腕的灼痛感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细小尖锐的东西,正顺着他手臂的血管疯狂地向上游走、穿刺,直冲心脏!
“呃啊!”
赫东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像被无形的力量拽着,硬生生从炕上坐了起来。
胸腔剧烈起伏,他大口喘息,视线因剧痛而模糊,本能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程三喜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雄黄酒刺鼻的气味。
“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
这手串烫得邪乎……”他急切地问,声音发干。
但赫东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就在他坐起的刹那,那来自北方黑暗深处的沉闷鼓点,毫无征兆地再次敲响!
咚…咚…咚…这一次,声音穿透了遥远的距离和厚重的夜色,异常清晰地撞进他的耳膜,带着一种沉重、古老、不容置疑的召唤意味,直接与他的心跳产生了共鸣。
赫东猛地抬头,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收缩。
就在他抬头的动作中,眼前的世界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扭曲。
七道巨大、冰冷、锈迹斑斑的青铜锁链虚影,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具有实质感地浮现出来!
它们并非悬浮在空气里,而是直接烙印在他的视网膜深处,贯穿了他的整个视野。
锁链表面粗粝的纹理、斑驳的铜绿,甚至那股扑面而来的、仿佛来自远古坟墓的冰冷铁腥气,都清晰得令人窒息。
它们在他眼前缓缓旋转、交错,每一次链条的摩擦都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轰鸣,像是在向他展示某种被漫长岁月尘封、此刻却因鼓声而强行撕开的残酷真相。
“鼓……”赫东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他死死盯着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北方黑暗,瞳孔深处映照着那不断旋转放大的锁链虚影,身体因为体内奔涌的某种力量而微微颤抖。
“你听见了吗?
那鼓声…又响了!
更近了!”
他猛地转向程三喜,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程三喜被他眼中那非人的、因锁链虚影而显得异常冰冷的暗金光芒刺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
他用力侧耳倾听,窗外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屯子里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
“鼓?
哪有什么鼓?
赫东,你是不是还没缓过来?
刚才你突然昏过去,眼睛变成那样,还…还说锁链断了……”他想起那个在赫东瞳孔里浮现的恐怖黑影和那句绝望的警告,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带着恐惧的余韵。
“锁链……”赫东喃喃重复,视线重新聚焦在自己左手腕上。
那串鹿骨手串依旧滚烫,暗金的光芒在骨片缝隙间流转不息。
他抬起手,指尖触碰到粗糙的骨片表面。
就在指尖接触的瞬间,瞳孔中旋转的锁链虚影猛地一滞!
一股冰冷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指尖与骨片的接触点,狂暴地冲入他的脑海!
没有画面,没有声音,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感觉”——断裂!
巨大的、维系着某种恐怖平衡的青铜锁链,在无法想象的巨力拉扯下,发出令人灵魂崩裂的哀鸣,寸寸崩解!
锁链断裂的刹那,一股足以冻结时空的、庞大到无法形容的邪恶与死寂,从断裂的缝隙中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感知!
绝望!
那是无数生命在绝对湮灭前发出的最后悲鸣,汇成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嗬!”
赫东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胸口,身体剧烈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刚刚干涸的冷汗再次密密渗出。
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声痛苦的闷哼冲出口。
左手腕的鹿骨手串,光芒骤然暴涨,灼热感穿透皮肉,仿佛要将他整条手臂都点燃,一股沛然莫御的愤怒和守护的意志从手串深处汹涌而出,强行驱散了那侵入脑海的冰冷绝望。
“赫东!”
程三喜惊叫一声,连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湿黏的冷汗,“你到底怎么了?
看见什么了?”
赫东急促地喘息着,瞳孔中的锁链虚影在剧烈的波动后重新稳定,甚至比刚才更加凝实了一分,那暗金的色泽深沉得如同凝固的血。
他推开程三喜的手,强行站稳,目光再次投向北方,投向那鼓声传来的方向。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仅仅是惊骇和迷茫,而是多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然。
“不是看见,是‘知道’。”
赫东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程三喜从未听过的沉重,“锁链……真的断了。
就在那个方向。”
他抬起右手,食指笔直地指向窗外深沉的夜色,“长白山。”
“长白山?”
程三喜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你还要去?
你忘了刚才那个……那个东西说什么了吗?
锁链断了!
邪神要醒了!
那地方不能去!
那是要命的!”
他急得团团转,语无伦次,“咱们屯子里的事还没弄明白呢!
那万人坑,那开发商挖断的龙脉,还有百鬼……” “正因为锁链断了,邪神要醒了,我才必须去!”
赫东猛地打断他,斩钉截铁。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光芒流转的鹿骨手串,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属于祖父的、属于无数代萨满的沉重意志。
那遥远的鼓声在他耳边越来越响,每一次鼓点落下,都像敲打在他的灵魂上,与瞳孔深处的锁链虚影产生着强烈的、无法割裂的共鸣。
它不是在召唤别人,就是在召唤他赫东!
这手串,这血脉,这双能看见锁链的眼睛,早已将他牢牢绑在了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心。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无法浇灭胸膛里那股被鼓声和锁链点燃的火焰。
那是恐惧,是责任,更是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抬起头,瞳孔深处那七道青铜锁链的虚影仿佛活了过来,随着他的意志缓缓转动,发出无声的铮鸣。
“它在那里等我。”
赫东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再次看向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北方黑暗,一字一句地说,“答案,就在长白山。
我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