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东的手指还停留在鹿骨手串上,粗糙的触感带着未散的寒意。
程三喜抓着他肩膀的手还在抖。
“还债?”
程三喜的声音都变了调,“那老瞎子说还债?
还什么债?
你刚才到底看见啥了?”
赫东甩甩头,试图驱散脑海中祖父被铁链贯穿的惨状和那七个冰冷的身影。
“……祖父的手札。”
他声音沙哑,用没被攥住的右手探进怀里,摸出一本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线装册子,边角已经磨损得厉害,“里面有提到过类似的情况,被怨气冲撞,神智不清时,可以用针。”
“针?”
程三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摸自己怀里那个小布包,“你是说……刺穴?”
“神门。”
赫东翻开手札,指着一处模糊的墨迹和旁边简陋的人体穴位图示,那图示旁边标注着几个小字,“借痛觉,定心神。
试试这个。”
程三喜抽出针盒,打开,里面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闪着冷光。
他看着赫东左手腕内侧那个明显的青紫指印,又看看手札,喉结滚动了一下:“东子,这……这能行吗?
这上面写的,感觉像跳大神用的偏方……” “总比刚才那样强。”
赫东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他挽起袖子,将手腕内侧暴露出来,指着图上那个位置,“这里。
快点。”
程三喜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抽出一根三棱针。
他手指捏着针尾,对着赫东手腕内侧那个凹陷处,犹豫着不敢下针。
赫东直接伸手,捏住针身,毫不犹豫地将针尖刺了进去。
针尖没入皮肉,带来尖锐清晰的刺痛。
赫东闷哼一声,身体瞬间绷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这股尖锐的疼痛,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猛地刺穿了笼罩在他意识上的那层混沌粘稠的迷雾。
眼前祖父扭曲的身影和那七个穿着清装的萨满瞬间淡去,万人坑旧址阴冷潮湿的空气、程三喜粗重的呼吸声、远处屯子里隐约的狗吠,一下子变得清晰无比。
“嘶……”赫东长长吸了口气,眼神重新聚焦,锐利起来。
那钻入体内的阴冷感,被这尖锐的痛楚强行压制了下去。
“怎么样?”
程三喜紧张地问。
“有效。”
赫东拔出银针,针尖带出一丝极淡的暗红。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被王瞎子攥过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但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寒和被拖拽的感觉消失了。
他立刻从布包里翻出祖父留下的另一件东西——一个巴掌大小、布满铜绿的青铜罗盘,盘面刻着密密麻麻难以辨认的符文,中心位置却异常光滑。
“给我根柳枝。”
赫东伸手。
程三喜连忙从旁边一棵垂柳上折下一小段嫩枝递给他。
赫东接过柳枝,目光扫过洼地边缘。
初冬清晨,枯草叶尖凝结着细小的露珠。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柳枝尖在草叶上的露珠里轻轻蘸了一下。
冰凉的水珠沾湿了柳枝。
程三喜屏住呼吸,看着赫东捏着那截湿漉漉的柳枝,悬停在青铜罗盘光滑的中心点上。
赫东的眼神异常专注,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柳枝的尖端,轻轻落下,点在冰冷的青铜盘面上。
没有声音。
柳枝蘸着露水,在盘面上缓慢地、稳定地移动。
露水在青铜表面留下蜿蜒湿润的痕迹,随着柳枝的轨迹,那些痕迹首尾相连,渐渐勾勒出一个复杂而陌生的符号。
那不是赫东熟悉的任何一种文字或图形,带着一种原始而诡异的韵律。
就在柳枝画完最后一笔,符号闭合的瞬间—— 嗡!
青铜罗盘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激活,猛地一震!
盘面上那些湿润的水痕,骤然亮起微弱的、近乎银白的光!
光芒沿着水痕流淌,瞬间点亮了整个符文符号,紧接着,整个盘面都开始发光。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清晰地映照出罗盘中心区域的变化。
原本光滑如镜的中心区域,在银白光芒的映照下,竟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光芒深处,线条开始浮现、延伸、交错——山脉的轮廓、蜿蜒的河流、森林的走向……一张极其简略却清晰可辨的地图,在青铜罗盘的中心区域缓缓显现出来!
地图的焦点,指向一片被重重山峦环绕的区域,那里标记着一个微小的、火焰形状的图案。
“长白山……”赫东盯着那火焰标记,心脏狂跳,“秘境入口?”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直静静挂在程三喜腰间,他用来装朱砂粉和零碎物件的一个小铜铃——那是他爹留下的旧物,据说是辟邪的——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刺耳的爆响!
“啪!”
铜铃炸得四分五裂,细小的金属碎片四溅开来,其中一片擦着程三喜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啊!”
程三喜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摸自己的脸。
这声爆响如同一个信号。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连串密集得如同炒豆子般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爆裂声!
噼啪!
噼啪!
噼啪!
噼啪!
噼啪!
噼啪!
噼啪!
七声!
正是王瞎子腰间那七个铜铃所在的方向!
爆裂声来得快,去得也快。
树林深处瞬间陷入死寂,只有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金属烧灼后的焦糊味。
程三喜捂着脸颊,手指缝里渗出血丝,他瞪大了眼睛,看看自己腰间断开的铃绳和地上炸碎的铜片,又惊恐地望向身后那片死寂的树林,最后,他的目光猛地转回到赫东身上,瞳孔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急剧收缩。
他颤抖着手指,指向赫东,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赫东皱眉看着他:“怎么了?”
程三喜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几乎破音的腔调: “光……东子……你刚才……你身上真的在发光!”
他另一只手死死攥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刚刚拍下的一张照片——照片中央,是正低头专注绘制符咒的赫东,而赫东的身体轮廓,正被一层朦胧而清晰的、仿佛从内而外透出的银白色光芒笼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