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东攥紧《黑水萨满手札》,冰凉的纸页硌着掌心。
阁楼下,程三喜的破锣嗓子带着颤音:“东子!
上面啥情况?
你吱个声啊!
我这心慌得跟揣了兔子似的!”
“没事!”
赫东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干涩。
他快速将手札塞进怀里贴身放好,老旧木梯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刚下到一半,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屯子死寂的夜。
两道雪亮的车灯穿透窗户,把昏暗的堂屋照得一片惨白。
“警察?”
程三喜一哆嗦,手里的桃木棍差点掉了,裤兜里的朱砂又簌簌漏出来。
院门被拍得山响。
赫东深吸一口气,拉开门帘。
门外站着两个穿着制服的民警,神情严肃。
“赫东同志?
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你祖父赫连山同志的非正常死亡案件。”
屯派出所的审讯室灯光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家具的味道。
赫东坐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对面的女警肩章上的杠星显示着她的级别。
她没穿外套,只穿着深色战术背心,短发利落,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赫东注意到她放在桌面的右手边,放着一把带鞘的蒙古短刀,刀柄是某种深色兽骨。
她手指无意识地轻轻转动着刀柄,让刀鞘在桌面上缓慢地画着圈。
“赫东,”女警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职业感,“我是市局刑警队长关舒娴。
你祖父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排除中毒、外伤致死,初步判断是……急性心源性猝死。”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赫东左手腕上那串灰白的鹿骨手串。
“但你提供的关于太平间目击异常现象的口供,以及你祖父临终前的异状,我们需要更详细的说明。”
赫东下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骨珠,那些密密麻麻的凸起刻痕带来一丝熟悉的触感。
他组织着语言,试图用最“科学”的方式描述那些无法解释的经历:“关队长,我学医的。
我知道急性心梗可以解释死亡。
但太平间那个……可能是特殊光线下的视觉残留,或者……” 他的话被关舒娴的动作打断了。
她停止了转刀,忽然伸手,动作快得让赫东来不及反应。
她的指尖准确地搭在了他腕骨处的鹿骨手串上。
赫东身体一僵。
关舒娴没有看他,她的目光完全被手串上的刻痕吸引。
她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蒙古短刀,拇指用力一推刀镡。
“噌!”
一声轻响,寒光乍现,短刀出鞘寸许。
审讯室惨白的灯光下,赫东清楚地看到,那深色兽骨刀鞘靠近吞口的位置,阴刻着几道繁复扭曲的纹路。
那纹路古朴怪异,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
而此刻,关舒娴正将鹿骨手串上的一颗骨珠,小心翼翼地靠近刀鞘上显露的纹路边缘。
严丝合缝!
手串骨珠边缘的凸起刻痕,竟然与刀鞘上的阴刻纹路,完美地嵌合在一起!
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
赫东的呼吸瞬间停滞。
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
祖父临终前紧攥着这手串的画面,刀鞘上那与手串同源的诡异符文……这一切绝非巧合!
关舒娴缓缓抬起眼,那双锐利的眸子此刻像深潭,映着赫东震惊的脸。
“认得这纹路吗?”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这是黑水流域最古老的萨满守护符文之一,‘缚灵锁’。”
她慢慢收刀入鞘,手指再次无意识地转动刀柄,目光却穿透了赫东,仿佛看向某个遥远的、充满阴霾的时空。
“三年前,长白山老林子深处,一支考古队连同我父亲……全部失踪。
搜救队只找到一块青铜残片。”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压抑翻涌的情绪,“残片上,就刻着‘镇魂鼓’三个字,还有……和你这手串、我这刀鞘上,一模一样的符文。”
审讯室陷入一片死寂。
赫东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
祖父的死,太平间的怨灵,手札上的“七煞锁魂阵”,现在又加上关舒娴父亲失踪的“镇魂鼓”……一张无形的、散发着腐朽与血腥气息的大网,正向他当头罩下。
“你……”赫东喉咙发紧,“你想说什么?”
关舒娴直视着他,眼神复杂:“赫东,我们可能……在查同一件事的不同碎片。
你祖父的死,我父亲的失踪,还有最近屯子里发生的一系列怪事,背后或许都指向同一个源头。
我需要知道,关于你祖父,关于这手串,关于他留下的任何东西……所有你知道的。”
信任她吗?
赫东看着那把静静躺在桌上的蒙古短刀,刀鞘上的符文如同活物。
这个带着萨满遗物、追查父亲下落的刑警队长,是敌是友?
祖父的死是否真如她所言,并非孤例?
沉默在空气中凝结。
最终,赫东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骨珠。
关舒娴也没有催促,只是重新开始转动她的刀柄,一下,又一下,规律的转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时间在压抑中流逝。
完成必要的程序后,赫东被暂时放回。
夜色已深,屯子被浓重的黑暗包裹,狗吠声彻底消失,死寂得可怕。
他没有回宿舍,鬼使神差地走向屯子西头的祖父老宅。
程三喜不知何时跟了上来,举着手机电筒,紧张地四处乱照:“东子,那女警察跟你说啥了?
她那刀……” “别问。”
赫东打断他,声音疲惫。
老宅的木门再次被推开,腐朽的气味更浓了。
他径直走向堂屋角落那块盖着破麻袋的地板。
那是祖父的地窖入口,小时候他好奇想下去,总被严厉喝止。
掀开麻袋,露出一个厚重的木制盖板,边缘的铁环已经锈蚀。
赫东深吸一口气,抓住铁环用力一拉!
“嘎吱——哐啷!”
沉重的盖板被掀开,一股混合着泥土、霉菌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铁锈腥气的冰冷气流猛地涌出。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我……我在这儿给你把风!”
程三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明显带着惧意,手机光柱慌乱地扫着门口。
赫东没理会,摸出手机打开手电,顺着狭窄陡峭的木梯向下。
地窖不大,空气凝滞污浊。
光柱扫过角落堆放的杂物——几个空了的酒坛,几件锈蚀的农具,还有…… 光柱定格。
角落里,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半埋在浮土里。
赫东走近,拂开上面的灰尘。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边缘带着绿锈的青铜圆盘,样式古朴,中心凹陷,似乎原本镶嵌着什么。
圆盘边缘,缠绕着几圈锈迹斑斑、拇指粗细的黑色铁链,链子末端深深钉进地窖的土壁里,像是有人刻意将它锁在此处!
一股莫名的悸动驱使着赫东。
他蹲下身,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轻轻拂去圆盘中心凹槽的浮土。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冰冷青铜的瞬间—— 嗡!
整个青铜罗盘猛地一震!
一股冰寒刺骨的触感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
赫东惊得差点缩回手。
只见罗盘中心那个空置的凹槽里,毫无征兆地,一根细如发丝、同样布满绿锈的青铜指针凭空浮现,并且开始疯狂地旋转!
指针旋转的速度快得几乎成了虚影,发出极其微弱却令人牙酸的“嘶嘶”声。
它毫无规律地乱转,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抽打。
赫东的心脏随着那指针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几秒后,疯狂旋转的指针像是耗尽了力气,又像是被冥冥中的力量牵引,速度骤然减缓。
它颤抖着,极其不稳定地左右摆动了几下,最终,带着一种诡异的决绝,猛地定住!
尖锐的指针,不偏不倚,正正地指向——屯子东头!
赫东顺着指针的方向,猛地抬头,视线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地窖土层和黑暗,落向了屯子东边。
那里,只有一棵树。
一棵据说活了不知多少年、树冠遮天蔽日、树干需几人合抱的老槐树。
就在他想起那棵老槐树的瞬间,怀里贴身放着的《黑水萨满手札》似乎微微发烫。
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手札中某一页,用同样浓重朱砂标注在旁边的一行小字: “老槐成精,根须盘踞煞眼,噬魂养阴,为‘七煞锁魂阵’生门之枢……” 地窖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根指向东头的青铜指针,在手机惨白的光线下,散发着幽幽的、不祥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