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历1329年10月1日,这一天在历法上或许只是平常的一天,但在大陆后世的历史上却被称之为“最长的一天”。
“这是最美好的一天,也是最悲惨的一天。”多年后,无数历史学家在回顾这一天时,竟发现无话可说。最终,一名垂垂老矣的历史学家将千言万语浓缩成了这一句话,并最终成为了举世皆认的最佳解释。
这一天不仅是我年满十六岁的生日,也是我与卡休斯的婚礼日。
“这一天,终于来了。”从早上开始,就有无数的侍女为我宽衣打扮,等我终于出门时,已是上午十点。
阳光璨烂,可我出门时却感到一阵晕眩。
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知道我为这一刻准备了多久,就连简和佩莱克提斯也不例外——为了不牵累他们,我把自己拟定的计划深藏在心底,谁也没有告诉。我当然知道一旦我失败,整个特雷维尔家族,包括德米特里夫人和艾琳娜都会遭到清洗,不过简和佩莱克提斯是有能力逃脱的,“能不牵扯他们就不牵扯他们吧,至少可以让他们有机会再续前缘。”我心里想着。
多年以后,当我喝醉酒把当年的考虑说出来时,简生平第一次狠狠地打了我一耳光。又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慢慢明白,简早已和德米特里夫人一样成为了我的家人,我自以为是的为她考虑,其实无异于告诉简她还不是我的家人,没有资格与我同生共死。
当然这是后话了,不过在当时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9月22日我从皇宫回来后,就请了格陵兰城数名权威的名医进入皇宫,与御医们一同对卡休斯的健康状态进行了会诊。结论自然是明确的,皇帝陛下因过于操劳国事,导致气喘和胸闷现象的发生。表面上皇帝陛下还很强壮,但实际上精力与体力已大不如从前,如果再不能好好休养,那么就有可能带来较大的健康风险。
贵族们和帝国官员们都大为震惊。谁也没想到看上去还很强壮的皇帝竟有着莫大的健康问题——医生们所说的“较大的健康风险”实际上是在委婉地告诉大家卡休斯有猝死的风险。
卡休斯本人先前还以为我所说他有气喘和胸闷的毛病是在闹着玩,还有些还不以为然,直到这时听到联合诊断的结果才有些恐慌。
这一恐慌不打紧,他立时就感到有点透不过气来——这其实是因为听到医生这么说产生的精神紧张而已,与我那个世界的“白大褂效应”是一样的原理——只不过这个世界的人不懂“白大褂效应”这个心理学知识,就片面地确信皇帝本人确实健康状况不佳了。
由于是格陵兰城的名医和御医联合作出的诊断,所以没有人怀疑这个诊断的权威性;又由于医生们都说劳累是呼吸不畅的根源,只要好好休息就无大碍,而且也不必开药,所以也没有人怀疑这是陷阱。
确实,自古以来,只听说过劳累致死的,没听说过休息会送命的,何况连药都没有开,当然也就不存在谋害皇帝的可能。
只可惜,所有人都认为正常的事情偏偏就是我设的局。
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为这一刻我准备了多久,我又费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心理学手段才让这些名医产生了认知上的误差!
要知道,这不光是钱的事,而是必须要让名医们从心底里相信我作为即将嫁入皇室的当事人,是真心实意地担忧着皇帝陛下的身体,这样我说出来的话才显得可信。
在这个过程中,由于难以解释相关的心理学知识,我连简和佩莱克提斯都没有告诉全貌。
早在几天前我就频繁地以“生病”的名义把这些名医们请入特雷维尔家的府邸,刻意地让名医们以为我的病是心病,是因为担心卡休斯过于劳累才会心口疼。
在与名医们攀谈时,我把笼统存在的气喘和胸闷现象,一点一点描绘成卡休斯因为操劳国事而出现的特有征状,费了好大心思才让名医们陷入了心理学上的“福勒效应”之中,让他们以为皇帝的气喘胸闷自皇帝亲政以后就没有消停过。
在作了这样的心理建设后,名医们在给卡休斯看病时自然而然地就认定皇帝有相关毛病,即使当时没发现皇帝有征状,但不代表皇帝不劳累,所以出于健康考虑,仍然认定皇帝存在过度劳累的行为。
再说了,皇帝陛下要操劳的国事确实太多,既要天天操心新政改革的那摊子烂事,又要操劳即将到来的皇室婚礼,如果没点气喘胸闷那才是见了鬼了!名医们很自然地以自己所谓的“医者父母心”情怀做出了“皇帝应多休息,否则会损害健康”的结论,连带着御医们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事后卡休斯因为紧张而表现出的气喘和胸闷征状又让参与联合会诊的医生们更加坚信,自己的诊断是正确的,而医生们坚定的语气又让更多的人相信了医生的诊断,从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曼德拉效应”,这样的集体认知偏差导致人们事后回忆时,都一致认为卡休斯一直患有气喘和胸闷的毛病,而且一直因为操劳国事没有好好休息过。
我穷尽心思才让医生们作出了这样的误诊,又让佩莱克提斯和简把这样的消息尽力传播出去可不是为了好玩,相反是有深意在内的,就算卡休斯没有怪罪毕夏普引进我进宫,我也会想办法让这些医生给卡休斯看病的。
我自问凭卡休斯现在对我的迷恋,我提这点小小要求还是办得到的。好在卡休斯想拿毕夏普当替罪羊的心思让这件事水到渠成地实施了,这比我单独请求医生给卡休斯看病更自然可信些。
不过,与贵族阶层对皇帝陛下健康不佳的消息非常重视的程度不同,民间对这消息大多不以为然——不就是气喘加胸闷嘛,哪个疲乏的家庭主妇没这毛病?哪个劳累的码头工人没这毛病?
这种小事当然与婚礼前八卦满天飞的皇室丑闻没法比,所以民间根本就没人在意卡休斯得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病。
在整个格陵兰城都关注着忙乱的婚礼准备工作时,卡休斯·阿尔弗莱德皇帝因劳累过度而患上气喘胸闷病的消息就象一颗小石头投入池塘一样,没激起什么浪花。
作为始作俑者的我,既不象贵族阶层那么关心,也不象民间那样不在乎,而是静静地等着消息的传来。
“罗琳,你在搞什么鬼?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卡休斯自己也被医生们说服要多多休息。你怎么这么关心卡休斯的健康了?”简接到了宫中的消息,有些不满地对我说道。那些消息是简在随我南下时收服的那几个侍女传来的,简以此为契机,在宫中已安插了不少眼线。
“没什么,我只是不希望卡休斯在婚礼前发生什么意外而已。”我没敢把真相告诉简,有些心虚地答道,“他要是发生意外,我可什么好处都得不到。”
“你最好不要单独行动,我知道你外祖父会有所行动,”简凝视着我,“也知道你恨卡休斯入骨,但我和凯瑟琳都同你说过吧?不管什么事,你都不必单独承受,我们始终在你身旁。”
我没有回答,只是走过去靠在了简的肩头,简也温柔地搂着我,她的面具反射出冰冷的月光,莫名地让我觉得安心。
“什么也不要说了,简。我太累了,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喃喃地说着,看向了那黑暗深邃的天空。
我静静地凝视着夜空,夜空也静静地凝视着我。
这一刻,便似乎是永恒。
……
不管人们怎么想,婚礼这天终究还是来了。
“罗琳,你今天看上去好美,象一朵绽放的玫瑰花,你身上的白色婚纱也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的,让你整个人都象个黄金铸就的女神!”德米特里夫人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语气里既骄傲又担心,“虽然作母亲的不应如此赞美自己的女儿,可我实在忍不住!只可惜你的父亲仍要镇守北方行省不能离开,否则他要是看到平常不肯化妆的你这么漂亮,只怕会激动得痛哭失声的!”
“妈妈,好好欣赏我的美吧,以后再也看不到了。”我心中一阵酸痛。
德米特里夫人是知道我不甘心嫁给卡休斯的,所以一边赞美着我的容颜,又一边拼命抑制着自己的伤心,那神情里并没有母亲出嫁女儿的欢欣,而只有说不出的担心。她一夜未睡的眼睛此时红肿未消,再加之她头上枯槁的灰白色头发,那模样瞧上去说不出的可怜。
“洛丽,我……”德米特里夫人紧紧地握住我的心不肯放开,似乎担心一放手我就会化作空气消失似的。
“好了,凯瑟琳,不要担心,罗琳该出发了。”德米特里夫人那绝望的神情让人睹之落泪,特雷维尔老公爵转过身无声地抽泣起来,还是简上前劝道。
“哦,什么?罗琳要离开我了么?”德米特里夫人怔怔地说着,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我的心。
“妈妈,不必担心,过了今天便什么事也没有了。”我反过来抓起德米特里夫人的手,视线落在艾琳娜身上,“艾琳娜就拜托照顾了。”
艾琳娜正紧紧地抓着德米特里夫人的裙子边,一脸担惊受怕的样子。这些天维雷维尔家的府邸里无数的人来来去去,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德米特里夫人一再叮嘱艾琳娜不要外出,连一向疼她的哥哥也不来看她,这让她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惊吓。
她理解不了发生的一切,只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所以就时时跟在德米特里夫人身边,一步也不敢离开,现在见我与德米特里夫人依依惜别的样子,更是觉得害怕。
“艾琳娜,不要担心。”艾琳娜那惊恐的眼神让我心痛,我似乎看到了那个世界的秀秀孤苦无依的样子,心脏瞬间抽成了一团。
我忍不住蹲下去把艾琳娜紧紧抱在怀里,心里不断想着:“我要是失败了怎么办?德米特里夫人会怎么样,艾琳娜又会怎么样?要不,我还是放弃报仇吧,我就心甘情愿地做卡休斯的新娘吧……也许事情不会变得象老特雷维尔公爵说的那样糟吧?”
“妈妈,你抱得我好紧。”艾琳娜的话把我拉回到现实中,我不禁为自己刚才的幼稚想法有些脸红。
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个当头我还尤豫什么!
难道真以为卡休斯能转性,更重要的是我难道真能放弃对权力的追求?不,我不甘心,我不要做命运操控于别人之手的傀儡,我要做自己的主角。
哪怕我失败,那也是我为自己而失败,总比因为去赌别人的人品要好得多。
“艾琳娜,对不起。你看妈妈美不美?”我温言对艾琳娜说着,却没有意识到我是在以女性身份说话,连刚才的幼稚想法里也是以女性视角来思索的。
这是两世融合的记忆对灵魂影响加深的结果,也是我脖子下方的“龙之泪”对我性格“抑强补弱”作用的结果。当然,前世对秀秀的愧疚太深也导致我现在这具身躯无条件地对相貌与秀秀酷似的艾琳娜产生了母性情结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我自己都未发觉,在艾琳娜面前我非常自然地以“母亲”这一身份参与她的日常生活,甚至越来越难以记起自己的男性身份。
“恩,妈妈你好美。”艾琳娜认真地说着,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充满着对我的信任。
“好,艾琳娜,记住妈妈今天的样子。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我做出什么丑恶的事,你都不要忘记妈妈今天的样子……”我哈哈笑着,在艾琳娜脸上死命亲了一口,放下了白色的面纱。
“罗琳,你要记着,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必自己独自承受!”德米特里夫人拼命忍着眼泪,“你也是有妈妈的人,你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
我默默向德米特里夫人行了个屈膝礼,走向了我那不可知的未来。
“卡休斯,我等着你。”金色的阳光洒入马车,把车壁镀上了一层金膜,我不禁笑了。
(以下为注释,非正文内容)
注1:白大褂效应,指患者在医疗场所因接触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导致血压升高的现象,又称“白大褂高血压”。其发生机制与患者精神紧张引发交感神经兴奋有关,促使血液中儿茶酚胺浓度增高,导致心跳加快、外周血管收缩及血压波动,因此不少患者也同时伴有胸闷及透不过气的征状,一离开医院即消失。
注2:福勒效应(forer effect),也称巴纳姆效应(barnu effect),、星相效应(astrological effect),是指人们常常认为一种笼统的,一般性的人格描述十分准确地揭示了自己的特点,是一种典型的认知偏差行为。这种效应可以部分解释一些超自然信仰和实践的广泛接受,例如占星术、算命、气场解读和某些类型的性格测试。
与“曼德拉效应”一样,这是一种典型的认知偏差行为,与主观验证、晕轮效应等概念存在一定关联,所不同的是“曼德拉效应”通常为群体认知偏差,“福勒效应”却通常为个体现象。
注3:曼德拉效应,指集体记忆错觉,即民众普遍出现的与事实不符的虚假记忆,这是环境信息与人的认知产生偏差并进而支配群体认知形成集体记忆的结果。
注4:洛丽(lorrie),为罗琳(lorriane)昵称,德米特里夫人偶尔会这样呼称罗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