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圣女阁下随我来,家中备了一点小小礼物祝贺圣女阁下。”老特雷维尔公爵大约是感觉到了我的冷淡,也没有给我介绍他身后的那些贵族。我知道那些人中有很多是我的亲戚,德米特里夫人的长兄虽然很早就去世了,但还是有其他兄弟存活于世的,象那几个青年男女可能是我表弟表妹、那几个中年人可能是我舅舅舅妈等等,不过既然老特雷维尔公爵没有介绍的意思,我也乐得装不知道。
我原来还想着今天认认这些亲戚们,以便将来拉拢他们对付卡休斯,不过在我见到他们的第一眼起就没有任何触动,不象我第一次见到德米特里夫人、艾琳娜、艾丽丝她们那样有种亲切感,就算是简,第一次见面就让我气得要死,可我也能体会到她对我的关心——既然对这些亲戚没有感觉,那我也不想与他们有什么瓜葛,老特雷维尔公爵的做法正合我意。
一旁的皇家事务部人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大概他们也想不到我来到外祖父家居然如此冷淡,倒是老特雷维尔公爵身后的那些贵族一个个都坦然自若的,似乎早有心理准备的样子。
特雷维尔家族不愧是帝国四大世家之一,那这片园林的面积就大得吓人。我跟着老特雷维尔公爵穿过了一片又一片用白色大理石柱子作装修的园林,仍然没有走出这个园林区。
身后传来简与那些贵族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声,简脸上的“伤心之脸”不愧是能打消人们好奇心的妖族至宝,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愣是没一人觉得不对,似乎简脸上戴着这个面具是天底下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一样。
“其馀人请等一下,请圣女阁下单独随我来。”走了小半个钟头,老特雷维尔公爵停了下来,指着远处的一个喷泉,“给圣女阁下的礼物就在喷泉处,这个礼物只有圣女阁下才有资格观看,所以其他人请留步。”
我愣了一下,只见远处有一座美人鱼型状的喷泉,十二道晶莹的水柱从美人鱼周围喷出,在美人鱼头顶形成一片圆形水幕,反射出七彩光芒。这个喷泉的周围是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周围一片空旷,直到二十米之外才有修剪成金字塔形的园林点缀四周。整个环境显得既优雅又静逸,一看就是花了大手笔修成的。
“罗琳……”简愣了一下,却见到我示意没关系的手势,于是安静了下来。伊森和毕夏普相互点点头,两人分别带着十多名精锐军士向四周散开去,特雷维尔家族中的人见了也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并不阻拦。
我随着老特雷维尔公爵向喷泉走去,事实上我并不觉得危险,只是觉得有趣。我们两人慢慢来到喷泉处,四周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我这才发现这美人鱼的脸象极了我的脸。
“圣女阁下,你到底是谁?你把我的罗琳怎么样了?”我正在仔细观看那美人鱼喷泉的奇妙之处,老特雷维尔公爵的话语不吝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你……你说什么?”我呆呆地看着前方那个仍显得衰老的背影,心里不住打鼓,“我的身份泄露了?他是怎么知道的?连当初的光明神格洛瑞斯和巨龙伊威都不能探查我的身份,他怎么会知道?难道这老人竟然拥有比主神还要强大得多的力量以至于能探查我的前世?”
“我说你并不是我的外孙女罗琳。”老特雷维尔公爵的话语里带上了一丝伤感,“你和我说第一句话时我就知道了,虽然你与罗琳的相貌、声音一模一样,甚至连你皱眉的神态也与罗琳完全相同,但我心里并没有对你产生亲切的感觉。你给我的感觉就好象是一个陌生人一样,对,就好象是占据罗琳身体的陌生灵魂一样。”
“原来他并没有证据,只是感觉出来的。”我心里舒了一口气,不过也有些犯难,这天下什么事都可以辩驳,但唯有感觉是无法辩驳的。
“说吧,你到底是谁?你把罗琳怎么样了?罗琳……她死了吗?”老特雷维尔公爵仍然没有回头,不过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颤斗。
“奇怪呀,他与罗琳没见几次面,不应该有这么深的感情才对啊。”一时之间,我有些茫然,记忆中分明显示罗琳与老特雷维尔公爵仅有的两次见面都是客客气气地叫他“老特雷维尔公爵”而不是称呼他外祖父的。
“老特雷维尔公爵,我不知道你在胡猜些什么,我就是罗琳·安·德米特里,我并没有死。”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可不是那种会被轻易讹倒的人。事实上,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自己重生以来发生的事情后,我确信我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而且我也不相信这世上有谁能探查人的前世,就算是主神也没这个力量,我现在还当选成了圣灵教的圣女就是证明。如果主神能探查人的前世,那他们还会选我当圣女吗?这显然不可能。
老特雷维尔公爵转过身来,原本严肃的面容已消失不见,他的嘴角不住抽搐着,眉毛和眼角也耷拉了下来,好象一下子老了十岁。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德米特里夫人那眼角的鱼尾纹和枯槁的灰白色头发,心里有点发酸,站在我面前的究竟是帝国四大世家的老特雷维尔公爵还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呢?
“特雷维尔公爵,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指责教廷的圣女和你未来的皇后在撒谎?”看着眼前这个突然之间憔瘁了不少的老人,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像……真象,连这柔和圆润的声线也这么像,如果不是那天晚上我亲眼所见我还真以为你就是罗琳。”老特雷维尔公爵痴痴地看着我,象梦呓似地说道,“我只求你告诉我罗琳是不是还活着,我向圣灵发誓绝不会出卖你的。求求你,可怜可怜一个失去了妻子、失去了长子、故意疏远最疼爱的女儿,现在连最疼爱的外孙女也失去了的孤苦老人吧……告诉我可怜的罗琳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占据罗琳的身体?我知道这一切都与阁下无关,所以我并不恨阁下,我只想知道真相!”
“特雷维尔公爵,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或许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梦话!”面对着这么一个老人的苦苦哀求,我仍然狠着心肠说道。
此刻我心里的悲伤与同情被“龙之泪”放大了,强烈的情感也让我泪如雨下,但脑海中仍有一丝清明在死死硬撑着:“他是不是在讹我?他是怎么知道的?我要是把真相告诉他,他反手就把我出卖怎么办?不,我绝不能把这个身躯的秘密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必须烂到棺材里,谁也不能告诉!”
“好吧,阁下或许仍不知道哪儿出了差错,我就告诉你吧……但在我说完后我希望阁下能发发慈悲……不用担心阁下的秘密会传出去,这个喷泉不是普通的喷泉,是特雷维尔家族特有的魔法喷泉,是能屏蔽外界的任何查探的,就连主神的查控也不例外。”老特雷维尔公爵指了指那栩栩如生的美人鱼雕像说道,“阁下难道没发觉这美人鱼的脸庞象极了罗琳吗?”他到现在都在用第三人称直呼罗琳的名字,看来是真的知道些什么。
“这么一说还真的挺象,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精准描绘出我的相貌的?”我擦去眼泪,强迫自己平静地接过话,心里也确实有些好奇,这个身躯的记忆里只在三岁和五岁见到老特雷维尔公爵,而这个雕像的脸庞却是明显是长成后的少女相貌。
“很简单,罗琳在三岁和五岁时回来过两次,但最后一次回来时,为了不让皇帝陛下怀疑我在结交外臣——特别是这个外臣不仅是我的女婿还掌控着帝国最大的北方行省的情况下,我就告诉安德莉亚以后没事不要回娘家,所以为了能记住我最疼爱的女儿和外孙女,我用在黑市上高价买的‘存影魔镜’纪录下了安德莉亚和罗琳的相貌——这个‘存影魔镜’存影时需要被存影人心甘情愿地配合还要刺出心口的血滴入镜中才行,存影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的,可一旦存影成功,被存影者的相貌有什么变化,魔镜都会显示出来。”老特雷维尔公爵伸手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长柄圆镜,圆镜上正轮流显示着德米特里夫人和我的相貌,
“去年罗琳中毒之前,在十月一日她满十五岁时我就请高手匠人在这个喷泉里按罗琳的相貌雕了这个美人鱼。”老特雷维尔公爵抚摸了一下美人鱼雕像的脸,“我也正是通过这个魔镜看到了我可怜的安德莉亚是怎么从一名风姿卓约的美少妇变成现在这个憔瘁样子的,那些天我比谁都盼望着阁下从赛安帝国平安逃脱出来!阁下或许不能理解,作为一名被迫与女儿断绝来往的老父亲,看着自己的女儿受苦受难却无能为力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难怪罗琳的记忆里有与德米特里夫人在老特雷维尔公爵家浴室用银针刺胸口的情景,我还以为是她们想纹身呢。”我听了暗暗心惊,想不到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魔法物品,不过我仍然不知道老特雷维尔公爵是怎么发现我的秘密的。
“在罗琳中毒昏迷的那十四天里,我几乎是不吃不喝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这小小的魔镜从没离开过我的视线。安德莉亚日夜流泪的样子和罗琳毫无生气的面容时时在我眼前浮现,那半个月的守候对安德莉亚和罗琳是一种折磨,对我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去年11月14日的晚上12点整,安德莉亚的面容突然变得可怕起来,那又绝望又惊慌的眼神让我的心都碎了,再看罗琳的面容在那一瞬间也变得好平静好象远离了人间的烦恼,我就知道我的罗琳已不在了。”老特雷维尔公爵说到这里停了来,思绪似乎仍停留在那一晚。
“虽然在下一刻,你苏醒了过来,面容还是罗琳的面容,但我却发现你的目光很陌生也很遥远,我知道,镜子里的那个罗琳已不是我心爱的外孙女了,安德莉亚处于情绪的剧烈波动中没有发觉,但对于我这个时时凝视着魔镜中罗琳面容的旁观者来说却能很清楚地知道你不是罗琳。”老特雷维尔公爵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我,“感觉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虽然我拿不出任何证据,但我就是能感觉出在去年11月14日的晚上12点整时,罗琳的灵魂换成了阁下你的灵魂。”
我说不出话来,也静静地看着老特雷维尔公爵,这个老人明明知道罗琳已不在人世了,却还是口口声声地希望我把罗琳的下落告诉他,也许是他心里还怀着万一的希望吧。
不知怎的,我心里突然对这个老人涌现了无比的敬意——既尊重他强烈的情感,也尊重他压抑情感故作冷淡的举动——我记起送别海瑟斯灵柩前的一夜,福雷斯特要求德米特里人不得写信给老特雷维尔公爵为他辩解的那些话,心里对老特雷维尔公爵更尊敬了。
我似乎记起来,罗琳在小时候见到他不叫外祖父而是叫特雷维尔公爵,这不仅是出于贵族的礼仪,也是出于他的授意,想来罗琳这么叫的时候这位老人的心中正在滴血吧。
“唉,我原本对阁下抱有很大的成见的,可后来我听说了你不断地经历那些暗杀、亡命、囚禁的事情,也从镜子里看着你的眼神从原本的不谙世事一点点转变成现在的深邃幽静,我对阁下的成见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在别人的眼里,你还是原来的罗琳,所以那些针对你的暗杀、追捕、囚禁,其实就是针对罗琳的,这也让我实在不敢想象,如果是原来的罗琳,她是否经历得住这一切,是否会因此而崩溃?”老特雷维尔公爵的话语仍然很平静,可谁都能从中听出他包含的感情。
“所以到后来,我对阁下不但没有了成见,反而对阁下产生了感激。无论如何,安德莉亚不能再经历一次失去女儿的痛苦了。我把心窝子里的话都掏出来了,阁下是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个话我以后再也不会提起,但我只求阁下一件事……”说到这里,老特雷维尔公爵突然失去了一贯的冷静,老泪纵横地望着我。
那是怎样的一双泪眼啊,那眼神里包含无限的乞求,还有一丝绝望和一丝害怕,配合着老人脸颊抖动的肌肉,我实在没办法硬下心来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