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身殿主梁稳稳落位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紫禁城工地。
原本对“冲天架”持怀疑态度的工匠们,此刻都围在谨身殿外围指指点点,不时发出阵阵惊叹。
施工队伍的士气空前高涨,后续梁柱安装工作推进得异常顺利,原本需要十日的工程,第八日清晨就已全部完成。
主梁的成功吊装,极大地鼓舞了施工队伍的士气。
后续各类梁柱的安装工作按计划稳步推进,每次操作都积累了宝贵经验,施工效率显著提升。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奉天殿。
那里依旧沿用着传统的堆土坡法,工部官员们围着刚刚开始夯筑的土坡争论不休,光是第一根主梁的吊装方案就反复修改了三次。
照这个进度,至少还要二十日才能赶上谨身殿现在的完成度。
这一快一慢之间,工艺革新与传统工法的差距已然显现。
林墨自然不会越界行事,去指导奉天殿的施工,而是悄然返回诏狱,继续投入水泥的研制。
他没兴趣与言官们作口舌之争,尚有诸多要务亟待完成。
经此考验,林墨在工程上的造诣已无需多言,整座紫禁城难度最高的工程,已被他用新工艺从容攻克。
这并非一场只为博取眼球的演示,其背后蕴含着工期大幅缩短,费用显著降低的巨大优势,更预示着此项工艺在未来拥有广阔的应用前景。
就在这当口,一队锦衣卫押着十馀名官员出现在谨身殿工地前。
为首的督察院右都御史高翼步履蹒跚,每走一步都疼得直冒冷汗。
他的臀腿处前几日刚挨过廷杖,官袍下还渗着淡淡的血渍。
更惨的是兵科给事中陈莫,他被两个力士用担架抬着,右腿打着夹板,面色惨白如纸。
“陛下有旨,”领队的锦衣卫千户朗声宣告,“着尔等在此观摩十二个时辰,每人需呈递观感奏疏一篇。”
这些言官们被迫在工地边的空地上或坐或卧,眼睁睁看着林墨设计的“冲天架”在谨身殿顶灵活运转。
滑轮组嘎吱作响,工匠们喊着整齐的号子,又一根梁木平稳升起。
高翼别过脸去,却正好对上几个太子系官员似笑非笑的目光,顿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奇技淫巧,不学无术”陈莫在担架上虚弱地咒骂,但很快就被工匠们的号子声淹没了。
而此时的主角林墨,早已悄悄回到了诏狱。
他正对着一堆灰黑色的粉末仔细记录着什么,手边的《永乐大典》摊开在“烧造篇”一页。
狱卒送来工部的文书时,他只是瞥了一眼就放在一旁。
文书里除了关于《吊装工程工艺规范》的嘉奖令,还附着一千两白银的兑票。
这是工部对工艺革例行的奖励。
这部由林墨亲自编篡的册子,如今已成了工部大型构件施工的标准规范。
“林贤弟真是宠辱不惊啊。”黄淮放下手中的书卷,“听说外面可是热闹得很。”
林墨头也不抬,继续调配着手中的料粉:“与其费心应酬,不如多试几种配方。这水泥若是研制成功,不但混凝土成功指日可待,往后砌墙铺路就再不用熬制糯米灰浆了。”
诏狱外忽然传来阵阵喧哗,几个狱卒小跑着过去查看。
很快,负责诏狱看守的百户亲自过来通报:“宫里来了圣使,带着陛下的封赏。”
当朱棣御笔题字和擢升郎中的旨意传到时,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传奇匠人终于要离开诏狱了。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林墨竟呈上一道奏章,婉拒了出狱的恩典。
林墨不是矫情,是真觉得在诏狱里待着比外面强。
在这里,不用应付那些复杂的人情世故,也不用象当官似的整天端着架子。
在狱里头自由自在,衣食无忧,还有大把时间钻研《永乐大典》和【天工心印】,两位学问大家帮着打下手,这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了,何必非要出狱呢?
他在奏章中写道:
“臣林墨叩谢陛下天恩。陛下赏白银,擢品阶,此等殊荣,臣诚惶诚恐,夜不能寐。然臣斗胆,恳请陛下容臣仍居诏狱,以全臣三点私衷:
“其一,诏狱虽是囹圄,然清静少扰。臣每日得以心无旁骛,钻研《永乐大典》中之营造法式,推演其中机巧奥秘。若置身狱外,恐难免人事应酬,反荒疏了本职。”
“其二,臣之陋室,恰与黄淮、杨溥二位学士相伴。二位学识渊博,常与臣讲经论史,辨析义理,于工程营造之外,更启臣以治国安邦之思。此等良师益友,狱外难寻。臣自觉在此受益匪浅,学问见识,日有所进。”
“其三,紫禁城营造大业方兴未艾。臣在此处,反能沉心静气,统筹规划。且臣已习惯此间起居,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若骤然出狱,恐需时日适应,反眈误工程进度。”
“故臣冒死恳请,允臣仍居原处。陛下但有所命,臣必殚精竭虑,万死不辞。如此,既全臣向学之心,亦不负陛下托付之重。”
黄淮与杨溥原以为此番与林墨一别,此生再难相见,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毕竟在诏狱这些年来,唯有与林墨相处的这一个多月最为愉悦充实。
此刻见林墨断然回绝圣意,先是惊得说不出话,接着心里热乎乎的,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道奏章呈到御前,朱棣初看时,眉头微蹙,觉得这林墨实在不识抬举。
但细读之下,看到“心无旁骛,钻研营造”、“沉心静气,统筹规划”等语,又觉此子确是一片公心,所言不无道理。
朱棣将奏章递给一旁的太子朱高炽和太孙朱瞻基。
朱高炽细细阅后,轻叹一声:“此子非常人也。不慕荣利,专心事功,难得!”
朱瞻基也颔首:“林墨所求,确是为了更好地为皇祖父办事。儿臣以为,可遂其愿。”
唯独侍立在一旁的德庆公主,小嘴撅得老高,扯着朱棣的衣袖道:“皇爷爷!这林墨好生古怪!别人巴不得飞出那牢笼,他倒好,还把那儿当宝地了!您就该直接下旨把他拎出来!”
朱棣被小孙女逗得一笑,拍了拍她的手,终是提笔在林墨的奏章上批了一个“准”字。
于是,一道奇特的旨意从宫中传出:擢升林墨为工部营缮司正五品郎中,赏银加倍,特许其仍在诏狱居住办公,一应待遇从优。亦可随时出入诏狱,享自由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