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的天光大亮,林间空气带着草木与湿土混合的冷冽气息。
孙在庭依旧是走在前面带路,脚下的步子不快,他那原本因杀戮而绷紧的肩背线条不知何时已松弛下来。
双手重新揣回了袖子里,身形又恢复了那副略带几分懒散的模样。
那根乌黑的手刺也早已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赵晟跟在他身后走着,一路上倒是也跟对方边聊边走,和对方简单说了一下这个一个月来的情况。
两人都走的漫不经心,就象是聊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一样。
而孙在庭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在听,并没有插嘴打断,不过听到对方这一个没受什么折磨倒也稍稍松了口气。
当然也会觉得是对方刻意收着说的,有些事情并没有展开
这一个月事实上应该没对方说的这么好过,对方能够在其中周旋,最终安然无恙坚持到现在,其心性和手段都远超他人。
赵晟说到了最后,也是开口问起身前的人另一件事:“孙师兄,说起来我学了那鬼手的本事,门中对此可有忌讳?”
他其实还是有些担心这一点的。
虽然感觉那手段本身没有什么太可以避讳之处,但是终究是黄天道的人所传,因此还是有必要问明白。
就算真的要废掉自己也可以接受,只是觉得稍微有些可惜。
孙在庭的脚步顿也未顿,头也不回地说道:“有什么忌讳的?他那手功夫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邪门歪道,而且以炁化形又不是他一个人会。
本事是好本事,你学了便是你的,只要别到处嚷嚷是他鬼手古陀教的就行,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赵晟点了点头,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沉默了片刻,又问起了另一件事:“济世堂那边……我失踪了一个月,德叔他们,应该很担心吧。”
孙在庭的脚步慢了下来,他侧过头,用眼角的馀光瞥了赵晟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里看不出是什么意味。
“担心是肯定的,不少人也都因为这件事遭了罪啊。”他转回头去,重新看向前方的山路,“你这一失踪,郫都县里里外外负责警戒的暗桩,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去内堂领罚,济世堂的唐老头也逃不掉一个失察之罪。”
赵晟的脚步滞了一下,他看着孙在庭的背影,嘴唇动了动。
但是尤豫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知道唐门的规矩森严,却没想到会牵连这么多人。
唐汝德那张布满皱纹却眼神锐利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德叔其实对自己蛮好的,因为自己受罚,感觉还是稍微有些过意不去。
“是我给他们添麻烦了。”
“规矩就是规矩。”孙在庭的语气很平淡,“在其位,谋其政,他们负责那一片的地界,地界里出了事,他们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处置,便是失职。
失职就该受罚,这没什么好说的,跟你添不添麻烦没关系。”
两人继续向前走,林间的雾气渐渐散去,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晨光中清淅起来。
孙在庭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他看着赵晟,那双细长的丹凤眼里,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玩味。
“说起来,我倒是挺好奇。”他上下打量着赵晟,“若是我今天没来,你当真就准备跟那老东西一直硬下去?”
赵晟迎上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应该是吧。”他想了想,说道,“那鬼手虽然手段狠,但不是滥杀之人,他既然动了收徒的心思,就不会轻易伤我性命,我有六七成的把握,他最后会放我走。”
“那剩下的三四成呢?”孙在庭追问。
赵晟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那笑容很淡,却很干净。
“那就这样呗。”他的语气很轻松,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最多吃些苦头,缺条骼膊断条腿的,总还能捡回一条命。”
他抬起头,看向头顶那片被林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没想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忍辱负重,以谋来日,或许才是更妥当的路。”孙在庭说这个时候倒是很认真,与赵晟对视,“我得提醒你过刚易折啊。”
赵晟却只是笑了一声,随后叹道,“孙师兄,你说,我们为何要跟朔国人打?”
孙在庭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投降不是更简单吗?”赵晟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孙在庭,眼神清澈而坚定,“俯首称臣,至少能活下来,可我们没这么做,唐门没有,大胤也没有。”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想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没了,信念这个东西是很宝贵的,是需要用心气去维护的。”
“跪下是很容易的,但是在此之前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而人一旦跪下去再想站起来就难了,即使能够站起来,有的东西没了就是没了,想捡也再也捡不回来的。”
“或许忍辱负重也没有不对吧,我倒是对此也不觉得有任何的意见,只是这不是我想走的路,我觉得生命之上,总有些东西要高于其他。”
孙在庭看着他,看着那双在晨光中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脸上的玩味渐渐收敛。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也笑了起来。
“孙师兄,若是换你身处我的境地,你会怎么做呢?”赵晟也是随口问了这一句。
孙在庭完全没有思考,毫不尤豫的说道,“那还用问?当然是干他丫的!”
“哈哈。”赵晟笑了笑。
随后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两人走出密林,前方的山道壑然开朗。
一处平坦的空地上,十几名穿着黑色劲装的唐门弟子早已等侯在此,他们身形挺拔,气息内敛,身旁是备好的快马。
见到两人出来,众人齐齐抱拳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发出一丝多馀的声音。
孙在庭走到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前,翻身而上。
他没有去看那些弟子,只是朝赵晟伸出了一只手。
赵晟抓住他的手,借力一跃,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身后。
孙在庭双腿一夹马腹,缰绳轻轻一抖。
“走吧。”他的声音在清晨的山风中响起,传到赵晟的耳中,“我们回唐门。”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大老爷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