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暑气已经不再那么浓郁,随着连绵的阴雨天气也是一日凉过一日。
济世堂前堂的门坎被往来的脚步磨得光滑,柜台的边角也因无数病患的倚靠而变得温润。
日子就在这迎来送往,药草与病痛交织的气味中,疾不徐地向前淌着。
赵晟此时坐在唐汝德身侧那张专属的小凳上,腰背挺得笔直。
而他面前坐着一位面色萎黄的妇人,正絮絮叨叨地讲述着自己头晕心悸的毛病。
赵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双眼之中那层常人无法察觉的灰色视野早已悄然铺开。
妇人身上代表生机的赤色气晕黯淡无光,心口的位置更是盘踞着一团若有若无的青色郁气,如同水草般缠绕着本就微弱的生机。
他收回目光,那层灰雾无声消散,双眼恢复了清明,精神上的损耗总能被丹田内那股温润的真炁迅速抚平。
赵晟拿起放在一旁的纸笔,手腕平稳,在草纸上写下一行娟秀的小楷。
“气血两亏,肝气郁结。”
他将纸条推到妇人面前,声音平稳地解释道:“平日思虑过重,郁结于心,伤了肝脾,气血生化无源,故而头晕心悸。
我给您开一副逍遥散,加减化裁,调和肝脾,另配一副归脾汤,补养心血,两方交替服用,半月可见效。”
妇人拿起药方,看着上面清淅的字迹和有条不紊的条理,又抬头看了看赵晟这张过于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上的疑虑去了大半。
她拿着药方走到一旁,交给正在药柜前忙碌的田七。
唐汝德坐在轮椅上,从头到尾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
起初来济世堂的病患对着赵晟这张过于年轻的面孔,大多会投来狐疑的表情,他们宁愿多等上一两个时辰,也要让那位坐在轮椅上的唐老亲自搭脉。
但唐汝德从不理会,只是将人往赵晟这边一指。
渐渐地人们发现,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郎中诊断之精准,用药之老道,竟丝毫不逊于那些成名已久的老大夫。
无论是风寒暑湿还是跌打损伤,他总能三言两语便切中要害,开出的方子也往往药到病除。
那些狐疑的目光渐渐变成了点头致意,最后化作了全然的信赖。
到了后来甚至有人专门挂他的号,只认这位“赵小大夫”。
济世堂的其他几位学徒,对此早已是见怪不怪。
他们在这药堂里待了数年,也只能做些抓药、炮制的杂活,连独立开方的资格都没有。
而这个新来的师弟,不过短短三月便已能独当一面。
而这期间,赵晟的修行也未曾有片刻停歇。
自从【周天采气法】突破lv5,可以收获“调息”属性后,【五色观】的修行便不再是过去那种竭泽而渔的苦差事,终于能够正向循环起来。
而在这个过程中,自己也找到了两者之间的平衡,使得两者的等级都得到了稳步的提升。
【你努力练习周天采气法,获得技能经验+7】
他的真炁日益精纯,【五色观】的视野也愈发清淅。
如今他再看常人,眼中所见的已不再是模糊的气团,而是能清淅分辨出五脏六腑气机流转的细微变化,病灶所在,一目了然。
这日傍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田七和另一位师兄将门板一一合上。
堂内光线暗了下来,只剩下柜台上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静静燃烧。
赵晟正在整理今日的医案,将每一位病人的脉象、征状、用药都详细记录下来。
唐汝德转动轮椅,来到他身边,沙哑的声音在安静的堂中响起。
“明日是中元节,铺子里歇业一天,你也放个假,好好歇歇。”
赵晟握笔的手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让田七带你出去逛逛,”唐汝德看着他,那眼睛里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温和,“来这三个月,你那根弦绷得太紧了,也该松一松。”
“好嘞!德叔您就放心吧!”田七正在擦拭药柜,听到这话,立刻丢下抹布,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赵师弟,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保准带你把咱们郫都县最好玩的地方都逛个遍!”
赵晟放下笔,站起身,对着唐汝德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德叔。”
他来济世堂这么久,平日里也有轮休的日子,但他很少出门走动。
所有的时间,都被修行、读书、坐诊填满,只是偶尔闲遐,会试着从其他人口中去多了解一些这个世界。
前身的记忆,只局限于那个早已化为焦土的小小村落。
唐门外院那半年,更是与世隔绝。
直到来了这济世堂,他才真正有了一个窗口去窥探这个世界的全貌。
他从病患的闲谈中,从堂中那些落了灰的县志杂记里,拼凑着这个世界的模样。
这个世界与他记忆中的故乡,有着相似的历史轨迹,却又在细微处走向了完全不同的分野。
这里的风俗、节庆,大多能找到熟悉的影子,春节、元宵、中秋,一应俱全。
但最重要的节日,除了为生人祈福的春节,便是为死者开路的中元。
春节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人要活着,而中元节之所以重要,则是因为这个世界,真的有鬼神。
修行之人的存在,让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真实。
人们敬畏亡者,也畏惧那些游荡在生死之间的未知存在。
因此每逢中元,各地都会举办盛大的祭典,既是祭奠先人也是为了安抚孤魂野鬼,祈求一年的安宁。
田七早已按捺不住,他一边收拾着自己的小包袱,一边眉飞色舞地跟赵晟介绍起来,“赵师弟,你可不知道,咱们郫都县的中元节,那可是十里八乡最热闹的!一到晚上,家家户户都会在门口点上引路灯,整条街都亮如白昼。”
“还有城南的护城河,到时候河面上会放满祈福的河灯,成千上万盏,顺着水流飘下去,那场面,啧啧,跟天上的银河落下来了一样!”
田七说得活灵活现,赵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中那根紧绷了数月的弦也跟着松动了几分。
或许,真的该出去走走了。
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好,那明天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