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外的枯枝上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清晨的寒气愈发凛冽,呼出的白雾象是能被冻在空中。
日子就在这单调的循环中一天天淌过,百日筑基的期限,不知不觉间已悄然过半。
这天午后,院门外传来了车轮碾过冻土的吱嘎声,随后是门上插销被拉开的轻响。
一名陌生的唐门弟子推着一辆独轮车走了进来,车上堆着几个半旧的木箱。
他没有多言,只是将几只木箱卸在院中,对着正在练拳的路聪点了点头,随后招呼着对方过来吩咐了两句,随后将这些东西也都交付给了对方。
路聪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
箱盖掀开,一股混合着樟脑和新棉布的气味散了出来。
里面是三套叠放整齐的崭新冬衣,厚实的黑色棉布,针脚细密,入手沉甸甸的
另一个箱子里则装着油纸包好的腊肉,风干的鸡鸭,还有一小袋雪白细腻的精米,甚至还有一小坛密封的果酒。
“原本,过年了啊……”路聪拿起一件棉衣抖开,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似乎是终于想到了是什么日子。
小院里的日子十分枯燥,让他不知不觉已经忘了时间。
赵羽也凑了过来,他伸手摸了摸那厚实的棉衣,又看了看箱子里那些平日里见都见不到的吃食,眼睛里闪铄着一种陌生的光彩。
这是他离家之后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原来,已经要过年了。
除夕夜当晚,小院里第一次亮起了灯火。
赵晟用新领来的米熬了一锅香喷喷的肉粥,至于送来的肉食也稍微处理了一下,腊肉的油脂在滚烫的粥面上化开,香气弥漫了整个伙房。
三人围坐在那张简陋的四方木桌旁,桌上摆着切好的腊肉和一只烤得焦黄的烧鸡。
路聪打开了那坛果酒,给每人都倒了一碗。
琥珀色的酒液在陶碗里微微晃动,映着烛火的光,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说起来我离家也有大半年了,我家是在清河县。”路聪端起酒碗,轻轻晃了晃,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往年这个时候家里该是最热闹的,我爹会请最好的厨子做上一大桌子菜,七大姑八大姨的能坐满整个堂屋,可惜啊,今年是回不去咯。”
他的声音很轻,象是在自言自语。
“不过,今年有你们俩陪着,倒也不算孤单。”路聪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举起酒碗,“来,咱们也算是一同修行的同道了,算是为敬这第一年,喝一杯。”
赵羽有些局促地端起碗,他从没喝过酒,只是学着路聪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虽然只是果酒,但是辛辣中带着甘甜的酒液滑入喉咙,一股热气瞬间从腹中升起,还是冲得他脸颊微微发烫。
赵晟没有说话,只是端起碗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说起来,还不知两位家乡是哪里的?”路聪放下酒碗,随口问道,“过年时,可有什么特别的习俗?”
他话一出口,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赵羽端着碗的手猛地一僵,脸上刚刚泛起的一丝红晕迅速褪去。
他低下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碗里那块浮在粥面上的腊肉,嘴唇紧紧地抿着一言不发。
路聪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他看着赵羽的反应,又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的赵晟,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来补救,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伙房里一时间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我们是渭河以北的人。”
最终,还是赵晟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家已经没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象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路聪的心上。
渭河以北。
那边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
他原本以为两人只是寻常苦出身人家的孩子,却没想到是这个情况。
路聪看着眼前这两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忽然觉得喉咙里象是堵了一团棉花。
又干又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千言万语也只是化为了一声道歉,“抱歉,我不知道……”
赵羽的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斗,他依旧低着头,死死地咬着嘴唇,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样子。
但那压抑了许久的悲伤终究还是像决堤的洪水从眼框中汹涌而出。
一滴滚烫的泪水砸进面前的粥碗里,荡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那样无声地流着泪,自从他选择跟着唐门离开之后就一次都没有哭过了。
然而此时此刻却再也忍耐不住。
赵晟伸出手从盘子里夹起一块最大的鸡腿,放进了赵羽的碗里,“吃吧。”
赵羽猛地抬起头,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晟哥……我……我好想我爹,想我娘……”
“那就把他们记在心里。”赵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然后活下去,变强,强到有一天,能亲手为他们报仇。”
赵羽看着碗里的鸡腿,又看了看赵晟那双在烛光下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抓起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吃得很快,很用力,仿佛不是在吃东西,而是在发泄着什么,泪水混着食物一同被他咽进肚子里。
路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端起自己的酒碗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咳嗽起来,眼角也泛起了一丝红色。
这一顿年夜饭,最终在沉默中结束。
……
新年过后,院子里的气氛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却又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赵羽象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有丝毫的焦躁和迷茫,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但他练功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克苦。
天还未亮他便已在院中打起了【浑象拳】,每一拳,每一脚,都用尽了全力,汗水很快便将地面打湿一片。
一套拳打完,他便立刻抓起斧头劈柴,那沉重的斧头在他手中上下翻飞,木屑四溅。
他的进步不大,依旧停留在铜皮的层次,气血的增长缓慢而滞涩。
而路聪已经成功凝聚了银皮。
他练拳时皮肤下隐隐有一层银色的光华流转,气息悠长而绵密,显然根基已经稳固。
他不再追求进境,而是开始打磨细节,巩固修为,为真正的百日筑基完成做着最后的准备。
而赵晟的进度则悄无声息地追了上来。
他早已成就了铜皮。
在【生生不息】词条的加持下,他的气血恢复与凝练速度远超常人,每一次修炼【浑象拳】都象是在用奔腾的江河冲刷着自己的身体。
如今他皮肤的色泽已经从古铜色渐渐向着银色转变。
百日筑基才过一半,他已经开始冲击银皮的层次。
赵羽感受到了压力。
他看着赵晟一日千里的进境,再看看自己停滞不前的修为,心中那股不甘与紧迫感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
他知道晟哥的天赋远在他之上。
但他不想被落下。
更不想在未来报仇的路上,只能跟在晟哥的身后做一个无用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