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龙看不出实际年龄,毕竟长得有些着急,但卞淑敏也就是十六七的小姑娘,倒是比她哥哥要懂道理的多,看陈卫东的表情神色凄楚,也不知在感叹人生艰难,还是愧疚于被人当面拆穿,剥掉了最后一丝堂堂正正做人的尊严,那卞龙原有些挣扎,脸上虽说冷漠但也能见到三分愧意,可见了妹妹窘迫模样,那脸色竟瞬间冷了下去,拉着卞淑敏的手就要把她拉走。
对妹妹的爱胜过了偷盗的愧疚,他不忍心见卞淑敏如此低声下气的道歉,而卞淑敏在巨大力量拉扯下,脚步艰难又急促的被拖拽,细碎的踩在黑漆漆的碎石子路上,口中发出点点急促的惊呼,似是有些承受不住:
“哥!!!!!”
卞淑敏的声音从着急变得凄厉,甚至带上了点点哭腔,这才把卞龙震住了,等他回头看,发现卞淑敏浑身筛糠似的抖动,目光缓缓下移,顿时愣在原地,借着点点火光,陈卫东也看清了,朴素又脏兮兮的裤子,几道血痕从裤腿间流淌下来,打湿了单薄的裤子。
卞淑敏靠着黑暗边缘缓缓蹲下去,委屈又着急,用力地拉扯上衣想要盖住双腿,无奈衣服被扯烂了都盖不住,顿时大哭起来,哭的梨花带雨。
卞龙虽然是她哥,但好歹是个大男人,何曾见过这种场面,顿时愣在了原地,刚才那股冷意消散一空,瞬间变得呆滞起来,从这点上来说,他的年纪应当也不大,否则不会被女生的月事给吓成这样。
男人女人逃难,最不方便的就在这里了,男人也就是一条裤子的事,往下一扒拉往上一提随便轻松,可女生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卞淑敏这个年纪的姑娘,刚接触月事,又羞耻又无助,还得风餐露宿的逃难,吃不好睡不好甚至连身衣服都没得换,她该如何自处?
卞龙似乎下意识地想要摸一摸卞淑敏的脑袋,却被那羞耻的凄厉哭声震慑住,抬起的手掌又放了下去,陈卫东看到卞龙木纳的样子,顿时摇了摇头:
“还盯着看?”
卞龙突然回了意识,连忙转过身去了,而陈卫东则轻轻叹气,然后转身离开,他倒是没走,而是把自行车又找到,然后骑车往灯火明亮的地方去。
陈卫东寻了处商店,估量了一番卞淑敏的身高体重买了身衣服,接着又去买了月经带和衬垫,1981年卫生巾刚刚开始传播,好多人还没用过,城市里面最先普及,偏远点的地方甚至都没有,就算有也买不到,因为这玩意儿也要票,简直匪夷所思,换句话说,女孩子在80年代其实没太多尊严可讲,就拿这事来说,往往是年纪大的妇女去买月经带和衬垫,所谓衬垫,其实就是卫生纸,条件好点的用医用棉,而陈卫东一个大男人,去买这些东西时果然遭人非议。
吃过饭的老头老太冲着陈卫东指指点点,就连卖东西给他的都用别样的目光打量,估计心头在琢磨,就算是结了婚哪有大男人来买这个的?简直不知羞耻,陈卫东倒是没什么,还笑呵呵的和老头老太打招呼,问他们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家睡觉,主打一个脸皮厚。
所以那卖月经带给陈卫东的中年妇女,陷入了一种无比尴尬的处境中,一方面鄙夷于陈卫东一个大男人买这女人的私密东西,另一方面又得做些表面功夫和他笑脸相谈,她只能避着陈卫东时脸色鄙夷,面对陈卫东时又强挤笑意,可以说精神非常分裂了。
陈卫东买好东西后,又骑车折返东风巷,大老远还没到时,果然见卞龙依旧柱子般傻站着,没有半分的眼力见。
“喏,晚上东西不好找,先换上吧。”
陈卫东把东西递给卞淑敏,卞淑敏这才看清了外面包裹的衣服,又抬头看陈卫东,眼神之中有些茫然,又有些感动,抿了抿嘴咬了咬牙,卞淑敏还是拿着衣服躲进了红砖小楼中,虽说里面早已荒废也无半点光亮,但确实卞淑敏此刻最大的保护罩,如果有可能,她宁愿一辈子躲在这处黑暗里。
但是可惜,躲进里屋的卞淑敏,当她打开衣服时,看到了从中掉落的东西,好奇的拿起来看了看摸了摸,又借着点光亮,顿时眼珠子都瞪圆了,脸上火烧似的腾的发红发烫,整个人就象是要烧起来似的,陈卫东···竟然还给她买了这东西···
卞淑敏羞耻的低头,又羞耻又说不出话来,这真是一个女孩子经历的最难堪最羞耻的事情了,她想哭但半点都哭不出来,完完全全被羞耻填满了。
而事情的始作俑者,陈卫东此时则站在门外,借着点点火光打量卞龙,指关节上有不少老茧,手掌、手腕、小臂也是粗壮有力,就连骼膊肘处都能看到不少老茧,顺着皮肤蔓延而上,虽说被衣服遮盖,但陈卫东估计,卞龙的肩膀处应该也有些老茧,可能是练的八极拳,也有可能是洪拳,对于拳法陈卫东是门外汉,懂得不多,但能看得出来这副身架子的力道,顿时就起了爱才之心。
如同当初对张伟那样。
其实陈卫东在打量卞龙时,卞龙也在打量陈卫东,卞龙以为陈卫东离开了,一面感激于陈卫东的得理而饶人,另一面又愧疚于对妹妹的照顾不周,但他确实处理不来这种事,想给妹妹买身衣裳,可身上没钱,卞龙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武力不能解决一切。
但陈卫东去而复返,还给卞淑敏买了身干净衣裳,虽说卞龙不知道衣服中还藏着月经带,但陈卫东已经解决了他最为难的麻烦,只是在感激之馀,卞龙望向陈卫东的眼神却更加警剔和充满冷意,道理很简单,卞淑敏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如果陈卫东帮助他们兄妹,是心里打着别个打算的话,卞龙哪怕拼着坐牢,也要拧断陈卫东的脖子。
于是形成了很难解释的诡异一幕,陈卫东饶有兴趣的打量卞龙的粗壮身体,而卞龙则冷冷的盯着陈卫东的脖子,甚至因为陈卫东的目光而杀意渐浓。
月光皎皎。
沉默半晌,卞淑敏终于缓缓从红砖小楼摸黑出来,但她已经不敢和陈卫东对视,哪怕是站在陈卫东的面前,脸色都滚烫如血,浑身汗毛根根竖起,身体轻颤,刚才的灵俐劲头消散一空,话都说的哆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