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麻木地挥动着手里的刷子。
恶臭，早已闻不到了。
不是习惯了，而是她的五感，连同她的灵魂，都仿佛被抽走了一大半。
日复一日，刷厕所，吃饭，去“夜校”发呆，睡觉。
这就是她，曾经的青云圣女，如今的全部生活。
“轰隆隆——！”
不远处，一座她从未见过的、冒着白色蒸汽的巨大钢铁高炉，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一车车黑漆漆的矿石被送进去，出来的，是一块块闪烁著均匀灵光的银白色金属胚料。
一个刚从“炼器速成班”毕业的年轻弟子，正满脸兴奋地对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大喊：“报告！报告！三号‘灵能高炉’出品的‘庚金锭’，纯度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二！操！比以前炼器阁那帮老家伙们亲手炼的还好！”
苏婉儿的动作，微微一僵。
她记得，炼器阁的首席长老，穷尽一生，用宗门最好的地火，炼出的庚金，纯度也才将将达到百分之八十。
而现在这种品质的材料，竟然像灌香肠一样，被成吨成吨地生产出来。
“嘀嘀——！”
一辆无人驾驶的电瓶车，拉着堆积如山的、颗粒饱满的灵米，从她身边悄无声息地驶过。
开车的，是王二狗。
他现在是“红星灵田生产队”的队长，正意气风发地指挥着几台“自动播种无人机”，在开垦出的新灵田上空盘旋。
“都他妈给我打起精神来！科学院那帮大爷说了，只要咱们把这批‘超级稻一号’种好了，年底给咱们队换最新的‘灵能收割机’！到时候咱们的贡献点，翻著倍的往上涨！”
苏婉儿的眼神，更加空洞了。
她记得，以前宗门的灵田，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产出的灵米也就那么一点点，大部分还都要上供给长老们。
而现在，产量翻了十倍不止。
这个世界，正在以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疯狂地蝶变。
而她，只是一个被时代车轮甩出去的，沾满泥点的垃圾。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她面前走过。
那人穿着一身洁白的实验服，步履虽然有些蹒跚，但腰杆却挺得笔直。
是孙瘸子！
那个在伙房烧了三十年火，瘸了一条腿，见了谁都要点头哈腰的老杂役！
苏婉儿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看到，孙瘸子的胸前，别著一个闪闪发光的徽章，上面写着——“农业科学院，特聘顾问”！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毕恭毕敬的年轻研究员，正拿着本子飞快地记录著什么。
“孙顾问，您看，这片‘紫云花’的叶子有些发黄，是不是灵气配比出了问题？”
孙瘸子伸出那只满是老茧和泥土的手，轻轻捻起一片叶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用舌尖尝了尝。
他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只有老农才懂的智慧光芒。
“水浇多了，伤了根。”
“停水三天，再用百分之三浓度的‘木系灵能液’喷洒叶面，三天后就能缓过来。”
“是！孙顾问英明！”两个年轻研究员如获至宝，飞快地记录下来。
孙瘸子处理完问题，一转头，正好看到了不远处，那个拿着刷子，呆若木鸡的苏婉儿。
他的脚步顿了顿。
苏婉儿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几乎已经能预感到，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嘲讽和羞辱！
然而，孙瘸子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怜悯，没有幸灾乐祸。我地书城 无错内容
只有一种平静。
一种看待一个普通劳动者的，最纯粹的平静。
他甚至，还对着她，和善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便转身，继续去巡视他的“试验田”了。
轰！！！
这个轻描淡写的点头，却像一柄亿万斤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苏婉-儿的心上！
比任何羞辱，任何打骂，都要让她感到无地自容！
她宁愿孙瘸子冲上来，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也好过这种发自内心的平等！
原来，在这个新世界，一个懂种地的瘸子，真的比她这个曾经的圣女，要高贵一万倍！
“噗通！”
苏婉儿双腿一软，瘫坐在满是污水的地上，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发出了无声的、绝望的呜咽。
就在整个特区，都沉浸在这种热火朝天的建设氛围中时。
一股不和谐的暗流，正在角落里悄然涌动。
“劳动改造所”的矿场里。
几个被强制劳改的旧长老，趁著监工不注意，偷偷凑到了一起。
“妈的！真要让老子天天在这挖矿挖到死？”
“这帮天外邪魔，用心何其歹毒！他们这是要断了我们的仙路啊！”一个瘦长老压低了声音，眼中满是怨毒。
“没错！他们用这些小恩小惠，收买那些贱民！让他们给我们当狗！等他们把我们的资源挖光了，我们所有人都得给他们当奴隶！”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必须反抗！”
“晚上，我们就去煽动那些新来的弟子！告诉他们真相！只要我们振臂一呼，必定应者云集！”
几个长老一拍即合，眼中闪烁著阴谋与疯狂的光芒。
然而，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还没等到晚上实施。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被一群年轻弟子，自发地堵在了矿场的角落里！
带头的，正是那个前几天刚用贡献点，治好了母亲二十年顽疾的年轻弟子，张铁牛！
“几位长老，我听说，你们对新生活很不满意啊？”张铁牛抱着胳膊，眼神冰冷，哪还有半分以前的恭敬？
那瘦长老眼看事情败露，索性破罐子破摔，指著张铁牛的鼻子，痛心疾首地吼道：“糊涂！你们这些短视的蠢货！”
“你们被邪魔蒙蔽了双眼！他们给你们的不过是些蝇头小利，却要断绝你们长生久视的无上仙途啊！”
“醒醒吧！随我们一起，推翻这些邪魔的统治，重归正道仙途！”
他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自认为能瞬间点燃所有人心中的“道义”。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张铁牛那张涨得通红的、充满了无尽愤怒的脸！
“我呸！”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
张铁牛猛地冲上前，指著瘦长老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喷到了他的脸上！
“仙路？老子他妈的问你，什么是仙路？！”
“我娘被寒毒折磨了二十年，疼得整夜睡不着觉的时候，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在哪？！”
“我为了求一颗最低等的‘驱寒丹’，给你们这些仙人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你们在哪？！”
“现在！华夏来了！他们没要我一分钱，就治好了我娘的病！他们教我读书！教我识字！教我技术！让我靠自己的双手，能堂堂正正地站着挣贡献点！”
“你他妈现在跟我说，这是断我仙路？”
张铁牛的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他指著长老，又指著周围所有被他说得热血沸腾的弟子，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嘶吼！
“如果你们那种高高在上、视我等如草芥的才叫仙路！”
“那老子今天就把话放这！”
“——这种仙路，我们不修也罢！！！”
“说得好！！！”
“干他娘的！什么狗屁仙路！”
“华夏万岁！！”
人群，彻底沸腾了！
那几个长老被这股名为“人民”的滔天怒火，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屎尿齐流。
苏婉儿，就站在人群的最外围。
她听着张铁牛的每一句怒吼，看着那一张张群情激奋的脸，整个人的灵魂，都在剧烈地颤抖！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她曾经所处的那个光鲜亮丽、仙气缭绕的“仙界”。
在这些底层人的眼中，原来是这样的地狱！
“嘀——呜——嘀——呜——”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几名身穿黑色制服，胸前别著“治安”徽章的战士，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
“经查，犯罪嫌疑人赵某、钱某、孙某，涉嫌危害公共安全罪、煽动分裂国家罪，证据确凿！”
“——依法逮捕！”
冰冷的手铐，铐住了那几个早已魂飞魄散的长老。
等待他们的，将是在暗无天日的“003号”高危矿井里，永无止境的劳役。
苏婉儿看着这一切，心中那点可怜的、属于旧世界的、名为“圣女”的骄傲。
在这一刻，被这股名为“人民”的无形洪流，彻底冲垮，碾碎，连一点渣滓都没剩下。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刷厕所而变得粗糙、沾满污秽的手。
一个让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我
我们
过去坚信的一切
是不是
从一开始，就他妈的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