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顶,云雾繚绕,传道堂一如既往地肃穆。
对於青云峰大部分弟子来说,一年才能来此地一次,聆听长老讲道,见上一番峰顶的好风景。
因此,每年今日,前来此处之人都抱著一份郑重的期待。
这不仅是因长老传道能解修行之惑,也是为了检验自身一年来的进步,看看能在同门之中坐到何等位置。
与去年不同,这次江原並未早早入席。
“去年表现尚佳,引来了不少不必要的关注,今年可稍等待片刻,且让新晋的师弟师妹们吸引了目光之后再落座不迟。”
“至於座次,这一年来我进步巨大,自是可以往上坐几名,但仅仅是几名便可,没必要再出那个风头。”
江原心中早已定好了策略,不疾不徐地步入堂中。
待他入席之时,堂內的气氛果然已经热烈起来,而大部分后排弟子的目光,果不其然地被今年的新弟子所吸引。
江原寻了个靠后的空位坐下,向一旁的老弟子陈忠稍稍打听之后,便大概得知了情况。
眾人的焦点,是一位名为沈梨的女修。
此女入门不过三年,因其天赋不错,在外门时便被赵长老亲自点名引入青云峰。
而就在江原来之前,这位心气颇高的沈师妹已经歷经两次“爭席论道”,可惜都是落败,只得把位次一退再退,此刻正坐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师弟可要去试试她的强弱?”陈忠带著一丝看热闹的笑意发问。
江原却是摇了摇头。
对方之所以接连落败,想来是因其接触仙道时间尚短,於道法理解和论道经验上有所欠缺。
既然能从外门时就被长老选中,灵根天赋定然不差,入了內门,將来进步速度应当不慢。
况且她已经失败两次,自己此时再去,可就真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了。
当然,这席位,还是需爭上一爭的。
江原的目光越过几排蒲团,看向了陈忠。
对方所坐的,依旧是去年的那个位置,论次序,比他如今所坐之处要靠前不少。
“还请师兄相让。”江原平静地开口。
陈忠闻言一愣,隨即哈哈笑道:“好小子,竟是看上我的位子了?既然如此,那便来吧,还请师弟出手相较!”
“师兄请。”江原拱手一礼,神態不卑不亢。
陈忠见状,也不再客套,他端坐於蒲团之上,朗声道:“既如此,便由我先起个话头。我辈修士,侍弄灵植,常遇枯败之厄。若非虫害、非灵气匱乏,其癥结何在?”
此问一出,周围不少弟子都暗自点头。
这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也是许多灵植夫都会遇到的瓶颈。
江原略一思索,从容应答:“师兄所言之症,小弟以为,当分內外二因。外因者,地脉灵气流转不畅,或与二十四节气之变相衝,未能及时调和阴阳;內因者,则是灵植自身生机鬱结,道韵不显。”
陈忠抚掌道:“不错。外因可靠阵法、术法调理,然內因何解?
灵植生机,非我等外力能强加,若一株灵植神韵內敛,始终无法绽放其华,又该如何?”
周围一时安静下来,这个问题,已非寻常。
江原却微微一笑,眼神清亮:“师兄所论,乃是『养』,而小弟愚见,更重一个『引』字。”
“引?”陈忠眉头一挑,来了兴趣。 “正是。”江原继续道,“万物皆有其灵,灵植亦有其性。
我等修士,不能仅以灵气、灵壤强行灌之,此为『养』,是下乘。
上乘者,当如良师引导弟子,需先观其性,顺其势,以自身道韵为引,共鸣其生机,疏通其鬱结。
助其自行绽放神韵,而非强求其绽放。此所谓,因势利导,天人合一。”
一番话说完,陈忠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怔怔地坐在原地,反覆咀嚼著养与引二字之差。
他一直以来所钻研的,是如何提供更好的环境,如何调配更优的灵壤,如何精准地施展术法
这无一不是养的范畴。
而江原所言的“引”,竟是將自身也作为了灵植成长的一环,去引导!
去年二人论道之时,他便知道江原是个硬茬子,根基扎实得可怕。
但那时仅是点到为止,他主动认输,一方面是不想伤了和气,另一方面,以老弟子的身份压上新弟子一头,传出去也不好看。
而这一次,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二人所论之深,已远超去年。
而最终的结果,他仍旧是完败,败得心服口服,毫无半点脾气。
足以见得,江原在灵植之道上的造诣,確实已经在他之上了!
半晌,陈忠长长地嘆了一口气,站起身,对著江原郑重一揖:“师弟高见,陈某受教了。”说罢,他便自觉地將自己的蒲团向后挪了一个位次。
“师兄造诣颇深,只是刚刚所论,恰逢我近日偶有所悟,侥倖占了先机。”见陈忠神色有些落寞,江原连忙宽慰一句,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听闻此言,陈忠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他洒脱一笑道:“输了便是输了,不丟人。师弟所言,令我茅塞顿开,待我回去多多钻研,下次未必不能贏回来!”
言语间,已然是將江原放在了同等甚至更高的位置上,再无半分轻视。
而后,与去年一样,七道身影鱼贯而入,径直走向最前排的坐席。
他们气息沉凝,远非寻常內门弟子可比,正是赵长老座下的亲传弟子。
隨著他们落座,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席位之爭隨之彻底终止。
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江原敏锐地注意到,最前排的九个坐席上,空了两个。
按理说长老传道,乃是峰內盛事,便是有要事在身,也当儘量赶来,不该缺席才对。
除非是到了紧要关头的大事,比如闭关突破。
可也不应这么巧,二人同时闭关突破?
筑基一事关乎道途,可非寻常小事,两位亲传同时衝击瓶颈,这概率未免太低了些。
“又或者是宗门有急务?”
江原不由得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凌云小会上,王皓所提及的魔修异动之事。
不由江原多想,一股温和而又浩瀚的气息笼罩了整个传道堂。
赵长老的身影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堂前的高台上,堂內气氛隨之一静,所有弟子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