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后,斯科特被凯尔带去睡觉。
客厅里恢复了宁静,只剩下壁炉的噼啪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海浪声。
克林特、芭芭拉和亚历克斯端着酒杯,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安宁。威士忌带来了暖意,也让亚历克斯非常放松。
他看着窗外漆黑海面上遥远的灯塔光芒,又看了看眼前壁炉里跳动的火焰,一种深沉的思乡之情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一方面原来亚历克斯的,曼彻斯特阴冷的冬天,家里那间总是飘着红茶香气的、略显拥挤的客厅。
父亲对音乐固执而保守的评价,母亲温柔却带着担忧的眼神…这些画面如此清淅地在脑海中浮现。
另外一方面是前世的,严厉且不苟言笑的父亲,总是挂着温暖笑容的母亲……还有那些好吃的中国家常菜。
两相对比,亚历克斯更加伤心了。
这具身体可以回到曼彻斯特,回到父母身边,而他的灵魂就好象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只能寄居在这具躯壳里……
但是往好处想,至少他还活着不是吗?
克林特敏锐地捕捉到了年轻人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放下酒杯,起身走向书房。
片刻后,他拿着一个东西走了出来,那是一部造型经典、有着沉重听筒和金属拨号盘的复古转盘电话。
他将电话线拉长,把这部老式电话稳稳地放在亚历克斯面前的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厚重的黑色机身泛着幽光,金属拨号盘上的数字清淅可见。
“用这个,打给他们。”
克林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曼彻斯特现在应该是…圣诞节早上了吧?”
亚历克斯愣住了,看着眼前这部仿佛带着时光印记的电话,又抬头看向克林特。
这位银幕硬汉的眼神里没有催促,只有一种深沉的理解和支持。芭芭拉也安静地看着他,眼神温和鼓励。
书房里异常安静,只有壁炉木柴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窗外远处太平洋永不停歇的深沉潮涌。
亚历克斯的手指悬在冰冷的金属拨号盘上,带着两世为人的情感寄托,仿佛有千钧之重。
每一个数字的转动都伴随着清淅的、机械的“咔嗒…咔嗒…”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如同敲打在他的心脏上。
越洋电话的延迟让听筒里传来的等待音显得空洞而漫长,每一次“嘟——”声都拉长了他内心的忐忑。
终于,电话被接起,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传来:“hello?”
“爸…”
亚历克斯开口,声音干涩得几乎劈叉,他清了清嗓子:“爸,是我,亚历克斯。”
电话那头有几秒的沉默,然后声音陡然清醒拔高:“亚历克斯?上帝,真的是你?你还好吗?现在那边是半夜吧?”
背景里立刻传来母亲玛吉慌乱的声音:“是亚历克斯?快让我听听!亲爱的,是你吗?你没事吧?”
听到父母熟悉的声音,亚历克斯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汹涌的情绪,几乎冲破喉咙。
仿佛心底有个什么东西告诉他,你有家,他们就是你的家人。
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是我,妈,我很好。非常好。
我在…一个朋友家过圣诞,洛杉矶这边刚过午夜。”
“朋友?什么朋友?”罗伯特的声音带着习惯性的审慎。
“洛杉矶…那地方听说复杂得很。你还在弄你那个…乐队?”
“乐队”这个词在他口中,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亚历克斯深吸一口气,决定分享一点好消息:“爸,妈,我的乐队…我们签约了。一家不错的唱片公司。
我们的第一首歌…上了电台,反响…还可以。”
他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好象这个事并没有那么重要。
“签约了?真的?”
玛吉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和激动:“太好了,亲爱的!我就知道你能行!是什么公司?歌叫什么名字?我们能听到吗?”
“叫terspe。歌名是《creep》…可能…风格你们不太习惯。”亚历克斯有些艰难地补充道。
果然,罗伯特的声音又响起了,带着他一贯的、对摇滚乐的偏见。
“creep?怪胎?亚历克斯,你就不能写点…积极向上、旋律优美的歌吗?象你妈妈喜欢的那些…”
他可能还想说象他珍藏的爵士乐,但被玛吉打断了。
“罗伯特!孩子能签约是大事!”
玛吉的声音带着责备,然后立刻转向话筒,语气充满温柔的关切:“亚历克斯,别理你爸。
妈妈为你骄傲,真的。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别太累。洛杉矶冬天冷不冷?有没有多穿点?”
父亲那带着怀疑的审慎,母亲那无条件的、带着锁碎生活气息的关爱,像冰与火交织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亚历克斯努力维持的平静。
独自处在异国他乡的孤单和陌生,初来乍到的迷茫和不知所措,在原本的亚历克斯记忆迷宫里获得了那些来自家庭的温暖,让他有些绷不住。
不过亚历克斯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平静,不想让电话那头素未谋面却又无比熟悉的父母担心。
听筒里,母亲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保暖和饮食。
父亲似乎也放缓了语气,别扭地加了一句:“…既然做了,就好好做,别半途而废。”
隔着电话,亚历克斯和父母亲聊了很多。没过一会,又一个年轻的声音接过电话,是亚历克斯的妹妹艾莉森。
“亚历克斯,我就知道你可以的,你一直都可以。”
电话那头的艾莉森非常兴奋:“我早就和罗伯特说了,你可是一个摇滚天才。”
艾莉森的胡闹和插科打诨把这伤感的氛围给冲淡了一些,亚历克斯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艾莉森,你要叫爸爸才行。”
“切,我才不要,这个老顽固老古板……”
艾莉森通过电话向亚历克斯吐槽自己和罗伯特之间有多么不和,电话里的背景音依然能听到罗伯特严肃且责怪的声音。
这一幕熟悉又陌生,让亚历克斯感到非常亲切。
在许诺明年圣诞节一定回曼彻斯特的家中过之后,这漫长的通话终于告一段落。
亚历克斯看着克林特和芭芭拉:“抱歉,聊了这么久。”
“没关系,小子。”
克林特将酒杯推给亚历克斯,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如同磐石。
“敬家人,小子。无论多远,他们都在你骨头里。”
他的目光锐利依旧,却蕴含着一种长辈的厚重期许。
“也敬你走的路,演员,歌手…路都不好走。
但记住今晚的感觉,记住你是谁,从哪里来,这比什么好莱坞的闪光灯都重要。”
亚历克斯重重的点头:“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