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洛杉矶,热浪象一床浸满汽油的厚毯子,沉甸甸地捂在整座城市身上。
空气里,柏油被烤化的刺鼻焦糊味、汽车尾气的硫磺味、还有远处太平洋飘来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咸腥,混在一起,吸一口都呛嗓子。
亚历克斯刚从一部连名字都懒得记的爱情喜剧电影片场下来,汗水把他那件五美元淘来的棉t恤后背彻底浸透,湿冷地黏在皮肤上,像第二层让人窒息的皮。
他几乎是把自己卸进了那辆银灰色本田雅阁的驾驶座,老旧的空调压缩机吭哧吭哧嘶鸣着,喷出的冷风勉强驱散了一点驾驶舱里的闷热蒸笼感
他拧开收音机,里面一个声音亢奋得有些刺耳的dj,正唾沫横飞地播报着《终结者2》上映次周末的票房战况。
“本周末《终结者2》依然保持强势,阿诺德·施瓦辛格饰演的t-800,其革命性的液态金属视觉效果,依然牢牢吸引着硬核科幻迷入场。
亚历克斯面无表情地把音量拧到最小,t-800的传奇与他无关。他在那部投资上亿的巨制里,不过是个在开场酒吧戏里只有十几秒戏份的混混。
台词只有惨叫声,在那些吞噬一切的液态金属洪流和施瓦辛格花岗岩般的巨星光芒下,他渺小得如同撒哈拉沙漠里的一粒沙,连他那张英俊的脸都不能让观众记住。
好莱坞这片沙海,他连颗能被记住的沙子都算不上。
他转动钥匙,老雅阁的引擎发出一阵熟悉的、带着点喘息的低吼,正准备挂挡导入眼前这片由钢铁和尾气组成的洪流。
就在这时,裤兜里那台摩托罗拉寻呼机,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电子蟋蟀,突突突地剧烈震动起来,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那股执拗的劲头。
他啧了一声,掏出来,小小的绿色单行屏幕上,一行加粗滚动的数字格外清淅,是菲娜·科恩有事找他。
亚历克斯的眉头习惯性地拧起,这个时间点,菲娜很少主动呼他,除非是火烧眉毛的急事,或者…天上真掉下块能砸死人的馅饼?
一丝微妙的、混合着警剔和期待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他立刻打了转向灯,在下一个路口猛地右转,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街边电话亭停下。
塞进几枚被体温焐热的硬币,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亚历克斯?”
菲娜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背景音有点嘈杂,隐约能听到纸张快速翻动和助理压低的说话声。
但她本人的语气却带着一种罕见的、刻意压抑着的兴奋,象一锅即将沸腾的水。
“位置?说话方便?”
“刚下工,街边电话亭,安全。”
亚历克斯言简意赅,后背抵着被烈日晒得滚烫的金属亭壁,那热度穿透薄薄的t恤烙在皮肤上。
“两件事,都跟你有关。”
菲娜的语速快而干脆,带着经纪人特有的高效。
“先说第一件。坎贝尔刚给我电话,激动得语无伦次,像中了彩票。
你那部b级动作片,这周末在150家影院开画了,水花…嗯,比预想的要响不少。
尤其是午夜场和青少年聚集的街区影院,反响热烈。”
《暴力街区》?亚历克斯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才把名字和记忆对上号。
那是几个月前,在拿到《不可饶恕》那个宝贵的“斯科菲尔德小子”角色之前,他担任重要角色的一部b级动作片。
他终于不再是背景板或一闪而过的炮灰,而是饰演主角身边壮烈牺牲的警探搭档。
戏份不少,动作场面密集,最后牺牲的戏份很壮烈。
只是后来拿到《不可饶恕》里重要的角色的消息像海啸一样把他淹没,这部“出道作”早被扔到了记忆的角落里吃灰。
“迪特特别强调,”
菲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记得你拍戏玩命,那些高难度的动作戏都是实打实自己上,没怎么用替身。
他说,‘观众就爱看这个,真实感。警探死的时候,我旁边几个场务小姑娘都偷偷抹眼泪了。’
所以,他想邀请你飞去芝加哥,配合当地一家重点影院,名字叫‘午夜尖叫’,专门放cult片和动作片的,搞一场午夜场观众映后见面会。
时间很紧,就在后天。
机票、住宿、地面交通,制片方全包。
你怎么说?去不去?”
亚历克斯几乎没有思考:“去!”
蚊子腿也是肉,演员这行,或许有一步登天,但至少亚历克斯得一步一个脚印来。
每一个有名字、有故事线的角色,都是往金字塔上垒的一块砖。
哪怕是小制作的b级片,也是他演员履历上实打实的一步。
《暴力街区》的放映和观众反应,是检验他这块“砖”成色的第一道坎,他得去踩实了。
“具体航班和酒店信息,我让助理发你寻呼机。”
亚历克斯在脑海中过滤半天,摇摇头道:“没听说过,他是谁?”
他听到了你的《creep》小样,非常的喜欢。”
亚历克斯的心口象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creep》这首歌是他从另一个时空“借”来的船。
前世这首歌的出色之处自然不必多说,但是他唱出来的被人赏识,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他想组一支新乐队。”
菲娜继续道,语速不快,方便亚历克斯接受信息。
“不是玩票性质,是要在现在这潭有点发腻、有点同质化的摇滚水里,砸出个深坑,溅起一身泥点子那种。
乐队的概念、方向、骨架,他还在敲定当中。
现在,他听到了你的声音,认为你就是他想要的人,所以想要邀请你添加乐队,担任主唱。”
电话亭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亚历克斯自己沉稳却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电话线里微弱的电流嘶鸣。
新乐队的主唱?这个信息量太突然,象一块从天而降的巨大陨石,带着灼热的气浪砸在他面前的土地上,震得他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发颤。
狂喜?有一点,但更多的是瞬间升腾起的巨大警剔。
天上掉馅饼是好事,但得先看清楚这馅饼是什么馅儿,有没有毒,会不会砸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