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前文。
正当陆昭心神沉浸经文的玄妙意境,细细品味其中道理之时,忽地刮过一阵怪风,直吹得四下松涛汹涌,草木偃伏。
陆昭被这风势惊扰,不由得睁开双眼,抬头望去。
只见一道赤红色的光芒,宛如彗星袭月,倏然自头顶划过,眨眼消失在天际。
吃惊之下,他忙指着红光消逝的方向,问巢中端坐的禅师:“老师,方才那道红光是何物?怎的如此迅疾,且带着一股凶煞之气?”
老禅师眼皮都未抬一下,“不过是个夯魔,冒冒失失,不必理会。”
陆昭心中愈发好奇,小心翼翼问道:“您…认识?”
乌巢禅师见他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不免生起几分兴致,便费口舌解释道:“说起那怪,倒也有些跟脚。他名‘猪刚鬣’,就住在东边不远的福陵山云栈洞。此生虽是妖身,前世却是掌管天河水军的天蓬元帅。
天蓬元帅?
陆昭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他修为不高,却也听过天庭诸神的威名。
掌管天河水军,那是何等显赫的官职!
如此天庭重臣,怎会沦为妖怪?
“此事说来话长。”
不等他问,老和尚便叹了口气,摇头道:“只怪那天蓬不守规矩,在蟠桃会上多饮了几盏,醉意上涌,当众调戏仙娥不说,还耍疯撒泼,一头拱倒了斗牛宫,又偷吃了王母娘娘的灵芝菜。”
“玉帝盛怒之下,着人将其打了二千锤,削去仙籍,贬下凡尘。不料他错投猪胎,就此成了妖怪。”
陆昭听得目定口呆。
若真如此,这猪妖的经历可谓跌宕起伏。
上一秒还高卧云端,笑看人间风云,下一秒就跌落泥沼,成为其中一员了。
不过他自己醉酒无状,也怨不得旁人。
与其说可惜,倒不如说是活该。
禅师道:“那猪刚鬣降世后,野性难驯,竟咬杀了生养他的母猪,又打死群彘,混迹至福陵山地界。那方云栈洞里原有个洞主,唤作‘卵二姐’,见他有些力气,便招赘了他做个上门女婿。”
“可惜,不到一年,卵二姐便一命呜呼了。这猪刚鬣便顺理成章继承了洞府家业,自此便在福陵山一带吃人度日。”
“这泼魔好吃懒做、不学无术,贫僧曾见其根骨不凡,有心点化于他,劝他弃恶从善,随我修行,奈何他顽劣成性,不肯回头……”
说到这,禅师连连摇头,面露惋惜之色。
陆昭关注的点却不在这,而是…
“老师,那天蓬元帅这般大的官儿,神通法力必然极高吧?”
禅师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摇了摇头。
陆昭以为老师不答是默认了,喃喃道:“是了,即便错投猪胎,其道行手段想必也非同小可…”
老和尚无声咧嘴,强忍着没笑出声。
陆昭不曾察觉禅师的表情变化,又将心中另一个疑问道出:“弟子尚有一事不明。”
“但讲无妨。”
“那猪刚鬣前世既是神仙,理应明辨是非,知晓善恶。为何转世投胎成了妖身,便忘却前尘,开始吃人了呢?”
“难道那孟婆汤真有如此威力,连神仙的本性都能抹去?”
乌巢禅师闻言笑容一敛,多看了自家便宜徒弟一眼,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了一段似是而非的话:
“执着是苦,放下是福。前世种种,譬如昨日死;今生种种,譬如今日生。障从心生,亦从心灭,南无阿弥陀佛…”
?
这番话说得陆昭满头雾水。
见老师不愿深谈,也没敢多问。
沉默片刻,他忽然想起之前在梦中看过的那本奇书,心脏砰砰直跳。
尤豫一阵,一边察言观色,一边试探着问道:“老师,您知不知道…东土大唐?”
“自然。”
乌巢禅师点点头,语气稀疏平常:“如今你我脚下之地,乃西牛贺洲乌斯藏国界。由此向东,越过千山万水,便是那东土人烟鼎盛、礼乐昌明之地。”
真有大唐!
陆昭呼吸一滞,而后陡然急促起来。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忙问:“那…老师可曾听说,大唐有一位要往西天取经的圣僧,叫做唐僧的?”
“唐僧?”
老和尚微微挑眉,略显诧异地望着陆昭,过了许久才道:“贫僧久居山野,未曾听闻。”
陆昭心头一紧,又问:“孙悟空呢?”
“呵呵…”
听到这个名字,禅师脸上似笑非笑。
“那猴头的名号,莫说天上地下,便是凡世俗尘,又有何人不晓?”
他言道:“那猴儿本是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上一块仙胞所产,通变化,识天时,知地利。曾聚妖为王,竖旗反天,搅乱蟠桃盛会,偷丹盗酒,端的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后被我佛如来以莫大法力压在五指山下,至今已有五百载。”
“你怎的问起他来?”
陆昭听得心潮澎湃。
书中所言并非虚妄,这世上原来真有一个闹过天宫的齐天大圣!
想到这,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恨不得即刻飞到那五指山下见识一番!
正当他心驰神往,还想再细问孙悟空和取经之事时,乌巢禅师却抬眼看了看天色,笑道:“时辰不早了,无执,你该离开了。”
陆昭一愣,急道:“老师!弟子还…”
话未说完,只见老和尚挥了挥手,似是有些不耐:“莫问,莫问。”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他日若有机缘,你我自会再见。去休,去休!”
陆昭只觉得身子被轻轻推了一把,眼前景物迅速变得模糊起来。
香桧树、柴草窝、乌巢禅师以及周遭的灵禽瑞兽,都如同水中倒影般荡漾消散…
“老师!”
陆昭惊呼一声,骤然睁开双眼。
但见天光已然大亮,自己仍躺在简陋草棚之下,头下枕着黄粱木,身上盖着旧衣,身旁八虫尚在酣睡。
沁凉的晨风灌入脖颈,冻得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梦中种种,恍如隔世。
唯有二百七十字《多心经》,不自觉从心底涌现: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
……
与此同时。
在那西方极乐世界,灵山胜境,大雷音寺宝刹之中,佛祖如来正端坐在九品莲台之上,宣讲三乘妙典,五蕴愣严。
台下菩萨、罗汉、金刚、揭谛等诸圣云集,静心听讲。
一时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正讲到精妙处,佛祖却忽然止住梵音,目光垂落,望向法坛下首一位貌似寻常的老僧,问道:“乌巢,诸圣皆凝心听法,你为何独自发笑?”
那老僧盘坐草巢,不修篇幅,与周遭格格不入,闻言也不惊慌,只是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回道:“贫僧适才做梦,想起一件开心事,一时忍俊不禁,扰了法会,世尊恕罪。”
如来听后非但不恼,反而也露出一丝微笑,点了点头,不再追问,继续讲法。
满座诸圣面面相觑,皆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