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陆昭师徒离了驼罗庄,满载干粮,复往东行,光阴荏苒,倏然已至春深时节。但见那:
和风拂柳绿生烟,细雨润花红欲燃。
莺啼燕语喧林樾,蝶舞蜂忙闹圃园。
碧草萋萋铺野径,清溪潺潺绕村田。
正是一年光景好,踏青行乐莫辞艰。
一行踏芳行翠,览不尽沿途春色。
这个把月间,众徒心情极佳,尤其是八虫,自经了驼罗庄一番礼遇,享尽尊崇,好象那三伏天饮了碗冰蜜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透着舒坦。
连天行来,皆是欢声笑语,活跃非常。
这一日,众人走着,前方又被一座高山拦住去路。
陆昭驻足观瞧,但见那山:
嵯峨势耸接青霄,峻岭危峰入碧瑶。
怪石嶙峋如虎踞,老松盘桓似龙绕。
云封雾锁藏毓秀,涧涌泉飞泻玉绡。
虽无仙鹤翔紫府,却有幽禽唱林梢。
小红见状,不由喜道:“师父师父,这山看上去比那七绝岭清爽多了,定是个好去处!”
小黄接口道:“是极是极!”
陆昭闻言,笑着打趣道:“怎么,现在尝到做好事的甜头,看山觑水都觉得眉清目秀了?也不知是谁,因樵夫一语,便闷闷不乐了半日。”
小黄脸色看不出来得红了一下,扭捏起来,捏着嗓子撒娇道:“师父~”
陆昭打了个冷颤,不再逗它。
一众说说笑笑,不觉行至山脚,但见路径险峻,荆棘塞途。
陆昭在前开路,袍袖拂处,清风自生,将藤障荡开。
小白坐在陆昭肩头,乌溜溜的大眼四处张望,七蛛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刚翻过一处陡坡,林中腥风呜得骤起,一声咆哮,跃出一头吊睛白额大虫,呲牙咧嘴,凶相毕露。
一行见状,顿时乐了。
不用陆昭动手,小金自竹框中探出半个身子,近百只眼睛次第开阖,迸出金光阵阵。
那老虎便象耗子见了猫,嗷嚎一嗓子蹦起三丈高,夹着尾巴掉头就跑。
之后又遇上几头夯熊,都是刚要耍威风,就被小金吓得屁滚尿流,呜咽着狼狈逃窜。
一行不以为意,只当消遣。
嬉笑玩闹间走上岭头,见西边矗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
墙垣倾颓,门扉朽坏,匾上寺名难辨,院内杂草丛生,菩萨殿蛛网密布,佛象蒙尘,香炉冷寂。
陆昭抬头见霞光漫天,日已西沉,对众徒道:“前头恐难觅宿头,今日便在此歇脚,明早再行。”
众徒自无异议。
当下,师徒合力打扫,清出正殿一角,铺上干草,权作住处。
陆昭又拾些枯枝,于殿中生起一小笼篝火,驱散阴湿寒气,之后便如往常一般,为众徒讲解经义,辩析道法。
夜色渐深,四野寂寂,他说到“慈悲济物,方便度人”时,一向寡言少语的小紫蛛忽然问道:“师父,还要多久才能走到东土?”
众徒皆是一怔,齐刷刷看向陆昭。
陆昭沉吟片刻,缓声道:“东土据此不下万里,究竟多远,为师亦难断言…以我观之,短则三五载,长则七八年,一路山阻川拦,妖魔横行,必定万分艰苦。”
说到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徒弟,淡笑道:“怕了吗?”
小金摇头道:“弟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路再远,难再多,亦是无惧无悔。”
小紫也摇了摇头,细声细气道:“有师父在,徒弟什么都不怕。”
“对!不怕!”
“我也一样!”
“……”
其馀六蛛附和连连,壮志满怀。
陆昭望着徒弟们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面孔,心中热流涌过,笑着摸了摸小紫毛茸茸的脑袋。
“有此壮志,何愁道途不远?”
……
……
深夜。
待众徒鼾声四起,陆昭才吹熄残烛,和衣卧下,头枕仙粱,安然入睡。
再睁眼时,天光刺目。
他定睛一瞧,惊觉自身已不再荒庙之中,而是立于崖巅,脚下云雾缭绕。
左右奇峰耸立,东方有霞光万道,说不出的宅紫嫣红。
再看四周,山势景物竟与日间所经之山有七八分相似,却更加灵秀雄奇,浑如神苑仙阆。
时隔半年,终于又做梦了!
陆昭回过神来,心中隐隐生出一股期待,不知这回会遇上什么…
思绪翻涌之际,身后忽然传来悠扬钟磬之声,伴有梵音阵阵。
他蓦然回首,霎时睁大了眼。
只见不远处祥光蔼蔼,彩雾纷纷,有一所楼台殿阁,碧瓦琉璃,宝光冲霄。
好个所在!真个是:
珍楼宝座,上刹名方。谷虚繁地籁,境寂散天香。青松带雨遮高阁,翠竹留云护讲堂。霞光缥缈龙宫显,彩色飘飘沙界长。朱栏玉户,画栋雕梁。谈经香满座,语箓月当窗。
当中一座大殿,尤为宏伟,高匾上书三个斗大金字——雷音寺。
“这是…”
陆昭一下子愣住了,几乎不相信眼前所见。
他这是做梦梦到灵山了?
真的假的?
揉了揉眼,再看时才发现那匾上非是三个,而是四个字,“雷音寺”三个斗大金字前还藏着个不足一拳的“小”字。
连在一起,便是“小雷音寺”。
“这…”
陆昭迟疑了。
绞尽脑汁想了半晌,不记得世上什么地方还有个小雷音寺。
莫非是新设的?
下意识张开法目望去,见那壁厢禅光烁烁,瑞霭盈天,似有真佛卧居其间,当下一凛。
他整顿衣冠,正要进往拜谒,又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倏忽已到跟前。
陆昭吃惊看去,便见一匹神骏异常的白马飒沓流星,奔云而来。
马背上趴着个白胖和尚,天仓饱满,地阁方圆,齿白如银砌,唇红口四方,生得丰姿英伟,气宇轩昂。
哪怕此时一脸惊慌,亦是仪表不俗。
紧接着,又有三道人影打马后露头。
左边一个碓嘴獠牙,黑面大耳,穿一领青不青、蓝不蓝梭布直裰,系一条花布手巾,哼哧哼哧倒拖钉耙,乃是头彘精。
右边一个晦气色面,焰发靛脸,圆眼怒睁好似灶底双灯,身披僧袍,挑担扛裹,两脚奔波如滚风,却是个海鬼夜叉。
当中打头的是个毛脸儿雷公嘴的瘦猴儿,腰系虎皮裙,拎着碗粗一条铁棍,手搭凉棚往这厢看。
不偏不倚,正与陆昭瞧个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