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一脚踢翻香案,拾起牌位瞧了瞧,心下惊疑,有些拿捏不准。
想了想,遂将牌位收了,保险起见,一记阳雷击毁神象,随后带着徒弟取来枯枝败柳,点上一把火,将妖窟煨得罄尽。
浓烟滚滚,冲天而起,洞里所有的罪孽与污浊,尽数付之一炬
待火消热息,整片乱坟岗已成一片焦土,漫天风雪不知何时停歇。
云开雾散,得见光明。
冬晖洒在雪地里,金人眼目。
师徒一行破冰而行,寻路下山。
行至半山腰,忽见道旁有座小庙,墙倾垣颓,门楣朽坏,庙顶瓦片稀疏,积雪复盖,显然已荒废多年,早断了香火。
匾上字迹漫漶,依稀可辨“山神”二字。
陆昭起了心思,遂走上前,拂去供桌上厚厚的积雪,从怀中取出社君令置上,闭目默念“蒲缘”之名。
刚念了一遍,便自神龛中飘出两团氤氲,一青一黄。
雾气散去,现出两位神只。
左边一位身材矮壮,面如重枣,虬髯戟张,身穿赭黄袍,拄一根蟠龙木杖。
右一位身形清瘦,面容和善,飘着三绺长须,一袭青布褂,手持一柄玉如意。
二神显形,齐声拜道:“朱紫国蛇首山山神(土地),参见恩公!”
陆昭侧身躲过,拱手还礼道:“贫道执真,见过二位尊神。你我素未谋面,‘恩公’二字从何说起?”
矮壮山神闻言,虎目含泪,抱拳道:“道长斩了那老黄皮子,为此方除一大害,于我等恩重如山!”
一旁的青衫土地连声称是,感激不尽。
“恩公,那老妖凶残成性,您有所不知!”
二神当即你一言我一语,愤慨陈情。
原来,那黄老太太乃是二百年前迁来此山,自称在北俱芦洲打火山修炼得道,自恃神通,强占这方,改名蛇首山,修巢筑洞,在此称王称霸。
它来了之后,根本不将当地的山神、土地放在眼里,反而将他们视作奴仆,呼来喝去,动辄打骂。
不仅如此,定期索要供奉,稍不如意,便施展妖法,搅得山塌地陷,草木凋零,折磨得二神苦不堪言。
此外,这老妖还命其子孙在山中铺下陷阱,以酒色引诱过往行人客商,吸食精血阳气,害死无数性命,弄得山中怨气冲天,路断人稀。
二神虽有心除害,奈何法力低微,根本不是那老妖对手,又因品阶低微,无法下达地听,只得忍气吞声,看着妖魔肆虐,残害生灵,心中苦痛难以言表。
陆昭听罢,心有戚戚,宽慰道:“二位尊神受苦,如今妖孽已除,此山复归清明,亦有二位之功。”
遂将识破妖邪变化,如何激战,最终诛灭黄老太太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
二神听闻,更是感激涕零,连连拜谢。
陆昭摆摆手,忽地话锋一转,正色道:“贫道有一事不明,欲向二位请教。”
“恩公请讲!”
“二位可知,那黄老太太供奉之神是何来历?”
“这…”
二神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表示对此事并不知情。
“请观此物。”陆昭从袖中取出乌木牌位递了过去。
蛇首山土地接过牌位,被上面大不敬的尊号吓了一跳,翻来复去看了半晌,却是满脸茫然,摇头道:“小神孤陋寡闻,从未听过此号人物。”
山神凑到近前,待看清牌位上的字眼,脸色骤然一变,忍不住失声惊呼:“怎会是他?!”
陆昭心中一动,忙追问:“尊神认得此人?”
那山神面露惊惧之色,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恩公,此事说来话长,牵扯甚大…”
纠结良久,猛地咬牙,终是道出所知秘辛:“这‘黑泽大君’,确有其人,不过非神非仙,而是一头凶威滔天的孽龙!”
“据传三千多年前,三皇治世时,南赡部洲有一处浩瀚无边的大泽,名曰‘黑泽’,方圆千里,水深莫测,那孽龙便是这千里湖泽之主。”
“此獠有莫大神通,能呼风唤雨,掀波作浪,性情暴虐,时常兴水祸害沿岸百姓,吞食人畜,无恶不作,以致生灵涂炭,怨声载道。不少有志之士前往除妖,都因其道行太高,皆奈何它不得。”
说到此处,山神吞了口唾沫,面露惧色。
“直到后来,禹王承天命治水,疏通九州。这孽龙不知发了什么疯,竟于途中兴风作浪,阻碍大业。禹王大怒,遂奏请天庭,发下诸多神将,又得西方佛老遣派罗汉相助,布下天罗地网,于黑泽之畔与之展开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这一场恶战,直杀得山河变色,日月无光,仙佛合力,终将这孽龙诛灭!”
“据说当时九天应元普化天尊亲降神雷,将其龙躯连同魂魄一并击碎,叫他再无转生之机。”
“此故事距今已二千馀载,都是口口相传,典籍中少有记载,小神也是偶然从老一辈口中得知。到底是真是假,实难论说。”
“竟有此事?!”
土地听得目定口呆,骇然道:“那黄老太太供奉一个死了二千多年的妖龙作甚?莫非是得了失心疯?”
陆昭听罢,心中却是疑云更甚。
他谢过山神,又婉拒了土地公的盛情款待,言明尚有要事,告辞携徒下山。
一路上九个徒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格外兴奋,陆昭却思绪翻腾,无心顾他。
山神所言看似合理,细加推敲,却有诸多疑点。
黄老太太又不是傻子,若那孽龙真在两千多年前便已形神俱灭,又何必上香供奉?
老妖临死不忘放狠话,绝非无的放矢。
如此推断,那场远古大战,恐怕未能将那孽龙彻底消灭。
此獠极有可能用了某种秘法,假死脱身,瞒天过海,潜伏在某处不为人知的隐秘角落,苟延残喘至今。
越想越觉可能,不禁轻叹一声。
若那山神说的都是真的,那孽龙全盛时期的实力,恐怕比之狮驼岭二魔亦不遑多让,却是个不小的麻烦。
没想到只是在李家喜宴上随手宰了只小黄皮子,竟引出这许多因果…
打了小的来老的,灭了老的还有更老的,简直没完没了。
陆昭无奈摇头。
不过转念一想,纵使那孽龙真个未死,此时也必如丧家之犬,躲藏犹恐不及。
以其昔日所作之孽,若敢贸然现身,恐怕立刻便会引来天庭与西方的联合围剿,根本无需自己出手。
就算对方拼死也要上门讨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又有何惧?
当务之急,还需努力修行,增进手段,继续东游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