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我等并无恶意。”
陆昭知道土地公并未说谎,加之原本就没有加害的打算,当即点了点头,对七蛛道:“徒弟,放了他罢。”
七蛛撇撇嘴,悻悻收回蛛丝。
谁知那小童脱困之后,非但不跑,反而猛地后跳,扎了个不甚稳的马步,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滚圆,捏着两只粉拳,冲着七蛛“呼呼哈嘿”起来。
瞧那架势,竟是想和七蛛正面较量一番。
奈何生得白胖可爱。
藕节似的骼膊腿儿挥舞起来,非但毫无威慑之力,反因用力过猛,头顶那根冲天辫晃悠得更加厉害,配上那故作凶狠却奶气未脱的表情,显得格外滑稽。
小红见状,率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黄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打趣道:“哎呦呦,姐妹们,这小不点儿还要跟我动手哩!”
橙蛛也笑道:“莫不是知道姐姐们许久没洗澡,生了虱子,要给我们挠挠?”
其馀五蛛也纷纷窃笑,觉得这小童甚是有趣。
后者顿时恼羞成怒,小脸涨得通红,好象熟透的苹果。
他“呀!”地一声,摇头晃脑,迈开小短腿,挥拳便朝离得最近的黄蛛冲去,去势汹汹。
黄蛛八目带笑,只轻轻一拨,小童收势不住,“哎呦”一声,身子滴溜溜转了个圈,跌倒在地,结实摔了个屁股墩儿。
这一下摔得不轻,小童只觉臀儿上火辣辣地疼,眼圈瞬间就红了,瘪着小嘴,泪珠在眼框里打转,强忍着没哭出声。
挣扎着爬起来,似乎觉得拳脚无用,竟又低下头,使出吃奶的力气,拿脑袋去撞。
黄蛛见他这般憨态,更是忍俊不禁,一个侧身轻松避开。
小童收力不及,再次扑空,身子向前扑倒,“啪叽”一声,来了个狗啃泥。
这下再也经受不住,“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七蛛见他那狼狈又可怜的模样,不知为何,忽生出一股怜惜,都收起笑容,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一旁的土地公蒲缘见状连连摇头,叹了口气,却是一脸沉重。
陆昭察言观色,见其神色有异,便问是何缘故。
明明是初次见面,怎么这小童见了他们,倒象看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若只是动动拳脚还可以说是赌气,但眼底的仇恨却作不了假。
蒲缘闻言,又叹一声,走上前去,将哇哇大哭的小童抱起,用袖袍拭去其脸上的泪水,“道长慧眼如炬,只是此事…唉,说来话长啊…”
老头摇了摇头,目光慈爱地望着小童,象是看待自家孙儿,缓缓道:“实不相瞒,这娃娃并非凡世孩童,乃是山中一株千年的老参得道,本性纯良。”
陆昭眉头一挑,难怪这娃娃身灵气四溢,还伴有一股异香。
蒲缘道:“他原非独苗,尚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兄弟,二人自诞生灵智,便在山中相依为命,餐风饮露,活得无忧无虑,兄弟俩感情甚笃。”
“怎奈天有不测风云…”
说到此处,老头神色黯淡下来:“一个甲子前,东边来了个老妪,装扮古怪,妖气深重。老朽远远望见,便觉其非善类,心知不妙,急忙赶来,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那老妖婆狡诈异常,不知用了何种诡计,竟将这娃娃的兄弟哄骗了去。待老朽赶到时,只来得及将这娃娃救下,他那同胞兄弟,已被那老妖掳走,从此不知所踪。”
“后来老朽多方查探,方知那老妖原是一只道行高深的老黄皮子,不知从哪儿打听到聊山中有千年参灵,这才…唉,都怪老朽看管不利,罪过罪过…”
黄皮子精?老妪?
陆昭眯了眯眼,一抹寒光闪过,忙问道:“蒲公可知那怪来历?”
蒲缘点头,语气沉重:“老妖自恃神通,对外宣称是‘蛇首山驻世地仙’,寻常修士根本不敢招惹。”
“老朽法力低微,虽有心诛妖,却实在力不从心,这六十年来,只能护着这娃娃,藏匿于此深山之中,苟且偷生。”
说到这,老头看了眼陆昭身后八虫,略带歉意道:“这娃娃灵智初开,不通人言,始终记得兄弟被掳之仇,平日见些山猫野狐,不分青红皂白,都要扑上去撕打一番。”
“他方才并非针对令徒,实是心中郁结难舒,仇恨难平,还望诸位道友勿怪。”
说着,蒲缘爱怜地摸了摸小童的脑袋,后者此时也不再哭泣,只是死死地盯着八虫,小拳头紧握,咬牙切齿。
显然是将对那黄皮子精的仇恨,迁怒到了所有非人的精怪身上。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
陆昭听完冷哼一声:“真是冤家路窄!”
蒲缘一愣,不解道:“道长此言何意?”
陆昭遂将当日李家喜宴上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老头听得目定口呆,完全没有料到。
“居然还有这种事?”
陆昭面沉如水,“老妖祸害不浅,到时说不得新帐旧帐一起算!”
蒲缘愕然,猛地回过神来,惊道:“莫非道长欲往蛇首山除妖?”
此言一出,小童也是一怔,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年轻道士。
陆昭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蒲缘顿时肃然起敬,整理衣冠,对陆昭俯身拜道:“道长高义,若真能除此大害,实乃天大的功德!容老朽代参娃,代受老妖欺凌的无辜百姓,先行拜谢了!”
“斩妖除魔乃我辈份内事,蒲公不必如此。”陆昭将老头扶起,一副风轻云淡。
蒲缘一再称谢。
二人又叙谈几句,老头见天色不早,便欲携参娃告辞,不料刚要抬脚,小童便挣脱怀抱跳到地上,手指东方,冲陆昭咿咿呀呀比划起来,神色激动。
陆昭眉头微挑。
蒲缘却是一惊,问小童道:“你是说…想跟着位道长一起去蛇首山诛妖,为兄弟报仇?”
小童点头如啄米,口中咿呀有声。
蒲缘面露难色,“娃儿,那蛇首山龙潭虎穴,此去凶险万分,你手段低微,跟去岂不成了道长累赘?”
小童闻言,满脸倔强,又冲着蒲缘咿呀了几句,不禁用小拳头捶打胸口。
蒲缘看出他的决意,沉默半晌,终归没有再劝,面带询问地望向陆昭。
陆昭见这参童至情至性,心有触动,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后者的小脑瓜,问道:“此行凶险,贫道无法时刻护你周全,动辄有身死道消之险,即便如此,你也愿去?”
小童虽口不能语,却灵性十足,闻言毫不尤豫地重重点头,目光坚毅。
陆昭与其对视片刻,忽地笑了。
“好,那就算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