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师娘空降,郑森命不久矣
冯锡范一听,心中暗叫不好,冯氏父子两代人侍奉延平王,很了解这位王爷的脾性。
第一,犟种。
第二,以儒家正统弟子自居。
一旦郑森开了口,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冯锡范给在场眾人猛使眼色。
郑森示意他噤声,站起身,语气里透著不容置疑。
“昭告三军,本王决定以武力捍卫道统。”
屋內气氛急转直下。
冯锡范急了。
“延平王,下官反对!”
“大胆!”郑森望著素来恭顺的冯锡范,怒不可遏,“你也是读书人,你可知什么是道统?”
冯锡范毫不让步。
“延平王说的是,如今天下能够捍卫道统之人唯有您一人。可是,您避免和中枢兵戎相见不是明哲保身,恰恰是为了保留火种。”
眾將官纷纷跪地。
刘国轩:“末將赞同冯大人。”
周全斌:“末將也赞同冯大人。”
面对几乎所有人反对,郑森拔出佩剑,眼里喷火:“我意已决!休得再劝!
再劝諫者,当如此案。”
佩剑砍下。
一小块木板坠地。
冯锡范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用力攥紧拳头,指甲刺入肉里而浑然不知。
当晚。
郑森辗转反侧。
江寧求学的场景歷歷在目,那可真是一段无忧无虑,十分美好的时光啊。
再后来,一切支离破碎。
父亲郑芝龙投清,后被清廷处死。
老师钱谦益投清,后被蒋首辅处死。
外面大雨滂沱,屋內郑森痛哭流涕。
这些年,他的理想被残忍的现实撕成了一片又一片,他和海盗出身的父亲郑芝龙不一样,他是真的有信念。
次日。
侍女梳发。
“公子,您有白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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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
郑森惊讶的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居然有了许多的白头髮,不禁感慨韶华易逝,理想难酬。
“老师,你说我做的对吗?”
无论天下人怎么唾骂钱谦益,郑森依旧坚信恩师是有苦衷的。
天地君亲师。
隆武帝亡、双亲亡、恩师亡。
各种痛苦的情绪不断吞噬著郑森的躯体和灵魂,消耗著他的健康。
2日后。
郑森派人向江西、浙江、广东三省散发一篇数百字的《討蒋檄文》。
內容犀利,立场明確,抨击中枢篡改经典、虐杀士人的行为,並宣誓福建將以武力捍卫道统。
檄文一出,天下震惊。
广州。
尚可喜之子,现任广东巡抚尚之信狂喜,火速派兵封锁两省边境,断绝贸易往来,同时加强了潮州的防御。
江寧。
两江总督周绍大为震撼。
一边600里加急请示中枢,一边口授军令:“即日起,苏浙皖赣四省断绝与福建的一切往来,粒米不得入闽,粒盐不得入闽。
“著江西提督王辅臣,封锁赣闽两省之间的山道。”
“著温州总兵赵良栋暂领浙江提督一职,节制浙南4府所有水陆兵马,准备应变。但有一条,无令不得主动开战。”
“请浙江巡抚张煌言亲赴福州,劝阻郑森。”
说来也是好笑,除了郑森,敌我双方想法居然一致。
郑森的这一篇《討蒋檄文》不仅將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也影响了整个天下的局势。
更是在郑氏內部掀起了轩然大波。
高级將官普遍不满。
文官们更加不满。
所有人都知道,反蒋岂是那么容易?这些年以各种方式反蒋之人多如牛毛,可有一人成功?
以地方抗中枢,以弹丸之地扛全局,胜算何其微弱。
趁著眼下的乱子,渡海收服大员,然后以胜利之师南下吕宋,把重心放在海洋上,横跨陆海,才是郑氏集团正確的道路。
郑氏集团的目標应该是独立王国,而不是什么狗屁道统捍卫者。
况且,这些年中枢素来待延平王不薄。
漳州府,海澄。
是郑氏集团的重要堡垒之一,储存了大量军械物资。
守將黄梧闷闷不乐,他可不想为郑森所谓的道统陪葬。
连喝几日闷酒后,他召来了几名心腹,喝酒聊天。
酒过三巡。
他突然问道:“诸位弟兄,我待你们如何?”
“大哥待我等恩重如山。”
“你们觉得延平王能打的过中枢吗?”
屋內瞬间鸦雀无声。
一心腹问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事论事,如果延平王和中枢开战,谁会贏?”
眾人面面相覷。
有人开口了。
“延平王胜算不大。”
黄梧笑了。
“连你都看出来了。”
“大哥,延平王要造反?”
“是。”
“为什么?”
“就因为中枢杀掉了几千个读书人,延平王就要起兵捍卫道统。明说吧,我欲弃暗投明,尔等意下如何?”
“我等唯大哥马首是瞻。”
黄梧深吸一口气。
“既如此,我做如下部署。一,严守机密,按兵不动。二,派人秘密联络朝廷。三,尔等將家眷送来为质。”
“遵命。”
原先的歷史轨跡,清郑两军对峙之时,黄梧的投降直接改变了福建战局。
清军占据上风。
郑军节节败退,被迫將目光投向海外,武力收服大员岛。
可以说,郑森的英年早逝,黄梧做出的贡献不少。
——
除了黄梧之外,还有一个人蠢蠢欲动,他就是郑森的族叔,郑氏集团的原始股东之一——郑泰。
郑泰是海盗出身,彪悍勇猛,性格和郑芝龙高度相似。
厦门。
近海,一艘崭新的鸟船甲板上。
郑泰拍了拍侧舷铜炮,冷笑道:“黄口小儿,朝令夕改,为了狗屁的道统,居然拿弟兄们的前程当儿戏。”
身边的心腹低声符合:“金厦军中有传言,延平王患上了癲疾,时好时坏,现在看来,或许是真的。”
“你还別说,他可能真的生病了。”
心腹压低声音。 “那咱们?”
“郑氏的基业是大傢伙打下来的,不是他郑森一个人的私业。他如果真发疯,我们就独走海外。”
京城,玉泉山行宫。
蒋青云收到“郑森欲捍卫道统,陈兵省境”的急报后,也不禁目瞪口呆,咬牙切齿。
“混蛋,蠢货,王八蛋。”
一连串的咒骂,表达了蒋首辅对这枚关键棋子失控的愤怒和不安。
精心布局这么久,万万没想到,郑森居然捨近求远,舍肥求瘦,不去开疆拓土,居然和自己对上了。
一旁的柳如是神情尷尬。
蒋青云突然盯著她:“你说,郑森他到底图什么?”
“妾也不知。”
“你认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柳如是深吸一口气,回忆了关於郑森少年求学时期的二三事。
蒋青云静静聆听,心中愤懣难解。
郑森,你是有理想、有抱负、眼睛里有光的追风少年是吧?
可这世界上踏马的谁又曾经不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呢,冰冷的现实会杀死每一个少年,无一例外。
柳如是望著眼前这个熟悉的男人眼里突然多了几丝玩味,心里不禁一抖。
蒋子一开口,就是当世经典。
“你是郑森的师娘,是他的长辈。我想让你去趟福州,当面说服郑森老老实实的攻打大员。”
柳如是嚇的浑身战慄。
“为何不可?”
“首辅,这样不符合周礼吧?”
“为了天下大义,为了儒学復兴,流血是常有的,死人也是常有的,你付出些许牺牲又算什么?”
蒋青云义正言辞,狗气十足。
柳如是屈辱的浑身发抖。
“圣人云,天地君亲师,你是郑森的师娘,可以排在第六位。你放心,他不敢动你,否则他就是千夫所指。”
蒋青云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定下了这件事,我等革命者绝不是裹脚小女人,素来思想开放!
“你来写信,我来磨墨。”
“你放心,除了你,我会让衍圣公也去一趟福州,阐明利弊,倘或郑森仍旧不识好歹,那就別怪我不认他这个兄弟。”
如今的蒋首辅坐拥七万中枢直属军队,郑军陆战孱弱,必然能稳操胜券。
但是郑森坐拥17世纪整个东亚地区最大规模的外海舰队。
反观中枢,几乎没有一支可以外海作战的舰队。
如果用一个女人就能换回郑氏舰队,感觉很划算。
七生报国,八紘一宇。
首辅玩真格的。
腊月二十八。
一个尼德兰使团携带大量黄金珠宝抵达了京城,受到了热烈欢迎。
紫禁城。
红地毯。
礼炮和仪仗队。
这些礼遇让尼德兰使节范德兰对此次出使任务產生了很大的期待。
金鑾殿。
范德兰双膝跪地。
“鄙人代表巴达维亚总督,恭祝尊敬的首辅大人万寿无疆,並献上总督大人亲手为您准备的礼物。”
“贵使请起。”
“谢首辅。”
范德兰是一位职业军人,不擅长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说出了来意。
“巴达维亚总督愿与联合帝国缔结坚固的友谊,为此,总督大人愿意调动一支庞大的舰队配合贵国强大的陆军剿杀盘踞在金厦的郑森叛军。”
蒋青云饶有兴趣的打量著这个穿军服的汉子,心中產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说的舰队在哪里?规模有多大?”
“舰队已经抵达大员岛,规模为12艘战舰,400名经验丰富的军官,3000余名勇敢的士兵。”
所有人大吃一惊。
蒋青云盯著范德兰。
“你不妨说的再清楚一些?”
“郑森麾下战船经常炮击我方商船,骚扰我方航道。据情报,郑森极有可能在明年调集一支数万人的大军进攻大员岛。巴达维亚总督对此深表忧虑,故令我率领舰队北上支援大员岛。郑森是我们两方共同的敌人。”
“是啊。”蒋青云很认真的点点头,“你说的没错,郑森拥有一支强大的海军。”
“剿灭郑森之后,巴达维亚总督承诺绝不染指福建沿海,绝不与联合帝国为敌。我们是一群友好的商人,我们只想保卫巴达维亚—一大员——长崎贸易线,其他別无他求。”
“我相信总督的承诺,坦率地讲,我们对海洋没有兴趣,但我们不希望出现太多的海盗。”
蒋青云说的极其真诚。
范德兰激动的承诺:“请首辅放心,尼德兰武装商船愿意剿杀沿海海盗,为朝廷分忧。”
蒋青云话锋一转:“不过,郑森他毕竟是帝国的巡抚,如果没有合適的理由,中枢也不好联合外国军队向他动武,否则会背负骂名。你明白吗?”
范德兰想了想,点头道:“作为一名军人,可以理解。”
“兹事体大,需从长计议。在拿出一份足够合理的合作方案之前,使团先在京城走走逛逛,礼部会做好安排。”
“谢首辅。”
——
参观的第一站就是——圣母教堂。
看到教堂建筑的一瞬间,所有人惊呼“上帝啊,不可思议”。
范德兰心情振奋。
为了促成合作,他不断琢磨方案。
譬如:尼德兰舰队先向郑氏开炮!
譬如:由联合帝国派遣文官对大员进行共管。
譬如:诱使郑森舰队登陆赤嵌城,之后由尼德兰舰队运载帝国陆军登陆,陆海夹击郑军。
每一份递送上来的方案,兵部都会组织人手和范德兰等人认真商討细节,不知不觉间就了解到了尼德兰王国在南洋地区的很多军事情报。
比如,尼德兰驻大员的士兵仅有1200人。
比如,大员总督睽一已经在全力备战。
比如,巴达维亚总督指示,如果郑氏没有对大员岛发起进攻,舰队將改道进攻濠镜澳以弥补无功而返的损失。
比如,吕宋的伊比利亚殖民者愿意为尼德兰舰队提供一切必要的帮助,只为了抗击郑森。
郑氏舰队简直就是南洋所有殖民者的噩梦。
1663年,7月。
两艘两艘客船缓缓靠近福州城。
一个小丫鬟嘰嘰喳喳。
“小姐,我们到了。
“小姐,郑公子居然亲自来迎接你了。”
柳如是只一眼就看到了鹤立鸡群的郑森,瞬间百感交集,热泪滚滚。
做女人,太难了。
呜咽的江水,朦朧的帷帽下,风情里藏著含蓄,鸳鸯红绣单薄裙,少年的心思,在风里轻轻颤抖。
致逝去的那些青春。
柳如是的出现,仿佛是一抹彩色闯入了灰暗。
郑森深吸一口气,压抑住那颗砰呼乱跳的心臟,弯腰拱手,儘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郑森拜见师娘。”
柳如是隔著老远停住了脚步,既不露面,也不说话。
身边一名丫鬟快步走来。
“河东君一路劳顿,想歇息两日后再与您相见。
——
执礼甚恭的郑森连忙站到一旁,目送柳如是坐上马车离去。
车厢內。
丫鬟问道:“小姐,这样会不会太失礼了?”
“你懂什么。”
柳如是暗想,若是灰头土脸的见面,打碎別人心中的幻想,那才是真正的失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