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绍的话说晚了,蒋青云一脚已经踏入了“育婴堂”。
毛骨悚然。
满地都是没穿衣裳的小孩,或坐或躺或爬,臭气熏天,遍地粪便,却没人哭啼。
一个小孩抓起粪便就塞进嘴里,大口吞咽。
旁边稍大一点的同伴手里攥著的是观音土,小口小口的往嘴里塞。
见有陌生人出现,原本应该活泼好奇的小孩们依旧神情麻木。
一个无腿小孩快速爬来,爬过污水坑,爬到蒋青云脚下,抬起脸~
这一瞬间,蒋青云的汗毛根根竖起。
他失態的后退两步,几乎想拔刀。在手才能给予他勇气~
“蒋老弟!”
周绍一声低喝,嚇的蒋青云一激灵。
他这才尷尬的鬆开了刀柄,意识到自己依旧在人间。
破屋里走出来两人,一男一女,见是官爷来访,立马小跑过来扑通跪下。
“污了老爷的靴子,小的该死。”
蒋青云问:
“你俩是什么人?”
“这些孩子?”
“都是弃婴,有生病的,有死了爹妈的,有女娃嫌赔钱的。”
蒋青云睚眥目裂,拔刀在手,被周绍一把抓住胳膊。
“蒋老弟,且慢!”
“这等禽兽,杀之替天行道。
“蒋老弟,你错了,杀了他们,才是更大的罪孽。”
周绍把蒋青云揪到门外,低声道:
“这地我以前来过!打前明起就有这育婴堂了,有人看不过,报官抓了这对夫妻。可后来呢,没人接手,没人餵的孩子全死光了,惨不忍睹。
蒋青云语塞,怔怔的望著周绍。
“蒋老弟,听我一句劝,现在很糟糕,可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温暖的阳光下,俩人对立沉默。
“老弟,还敢进去吗?”
“敢!”
蒋青云深吸一口气,再次走进院子
这人间吶,就是地狱的幻影。
门口,一个怯生生瞧著也就四五岁小孩突然伸出双手。
蒋青云刚欲抱起。
“大人,您別抱他。”
蒋青云没搭理,还是抱起来了。
“大人,您抱不过来的,您能抱他一时,抱不了他一世。”
感觉到了怀里孩子的瘦骨嶙峋,蒋青云摸出一锭银子,丟给聒噪的女人。
“谢大人,大人公侯万代。”妇人眉开眼笑,攥著一锭银子离开了屋子。
蒋青云忍不住问出了一个他困惑的问题:“这些孩子,为何不哭?”
男人小声回答:
“官爷,来咱这的孩子刚开始也哭,哭吧,哭也没人搭理,过个几天就不哭了,习惯了。没人抱,没人可怜,能活活,不能活就死。”
语气很平淡。
蒋青云也是阅歷丰富之人,很快就明白了这个男人所说是实话。
“育婴堂的钱哪儿来?”
“好心人捐些,我们再出去討些。”
“这些孩子一天口粮定量多少?”
“那没准,有时候3两,有时候2两。”
“有多少孩子能活下去?”
“十个里面能活三四个吧,活到十几岁就自己离开了。做乞丐、做小廝、做姬女。咱们这最有出息的叫三狗,进宫做了太监,老享福了。”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透过破窗看去,刚才那妇人竟是用扁担挑著俩箩筐吃的回来了。
中气十足。
“嘍嘍嘍,吃饭嘍。”
瞬间,一哄而上。
抢到炊饼的孩子奋力撕咬,眼里只有食物没有其他,噎到了,就趴在一旁积水坑喝脏水。
院里,还有几处小小身影一动不动。
那妇人並不惊讶,慢悠悠將手里炊饼撕成条状,挨个栽入那些“小小尸体”嘴里。
蒋青云心疼的直哆嗦。
此刻,仿佛有一只大手伸进他的胸膛,攥住他的心臟狠狠捏了一下。
周绍苦笑:
“蒋老弟,破財吧!”
俩人对视一眼,啥也没说,默默掏钱。,掏的一乾二净~
俩人垂头丧气的走出了屋子。
夫妻俩默默跟后面,亦步亦趋,快到院门口时,扑通又跪下了。
“大人,以后常来啊。”
蒋青云扭头:
“你要是敢把银子挪做他用,我会剐了你。”
男人抬头嘿嘿笑道:
“大人放心,我在做,天在看,我以后死了上天要做举钵罗汉的。”
“谁告诉你的?”
“天机大师。”
俩人默默走路,一路无言。
周绍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去年曾经误入一次!”
“结果呢?”
“就像今天,人財两空,回去后我半个月都没睡好,”
“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孰更苦?”
“蒋老弟慎言。”
经歷了此事,俩人的关係突飞猛进。仅仅认识了半天,却好像认识了半辈子。
至少,蒋青云是明白其中缘故的。
刚出胡同口。
俩人就看见了令人不悦的一幕,四个膀大腰圆的混混正在当街暴打一货郎,嘴里骂骂咧咧。
“让你不交保护费,让你躲。”
“南城虎爷的面儿你也敢驳,你以为躲到內城就安全了?踹死你,踹死你。”
周围人噤若寒蝉,躲得远远的。
蒋青云正好一腔愤怒无处发泄,大步向前,摸出铜官印,大吼一声:
“兵马司办事,跪下!”
南城属朱雀位,五行为火,所以铜令牌上刻字——“火”。
四个混混望著表情狰狞的蒋青云,不知所措,就是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和官做对啊,
“大人,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领头的刚想解释,就见一刀鞘呼啸而来。
外裹马皮、铜钉的檀木刀鞘,威力十足,侧击太阳穴,下手那叫一个狠。
蒋青云击翻此人后,迅速调转刀鞘直捣旁边一混混面门,下手刚猛有力,將其鼻樑和牙齿一起打碎。
另外俩混混嚇懵了。
一人调头就跑,另一人原地不动。
蒋青云揪著这个被嚇傻了的傢伙髮辫拖到一处墙壁,揪著他的脑袋狠命撞墙。
血跡呈现溅射状。
周绍站在外侧抱肘望著这一幕。此刻,他虽未亲自动手,但亦觉痛快。
武艺稀鬆,那得看是对谁。
有官身、有武器傍身、有家学传承,蒋青云打几个混混还是很轻鬆很轻鬆的,好比是专业级垫底选手狂虐业余级选手。
打完,他踩著混混脑袋,以其衣裳擦拭刀鞘染血。
就望见人群外侧,一个身材高大、宝相庄严的和尚正微笑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