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瘟疫流行时,十岁的邓姹带着妹妹们熬药施粥。她将紫苏与黄芩配出新方,救活了不少被名医放弃的病患。有个老郎中骂她离经叛道,她却捧着药碗认真道:\"天地之心不在竹简上,在病人脉息里。\"
如今邓晨望着茶汤中沉浮的叶影,恍惚又见女儿站在雨中的模样。她鬓角的野菊沾着水珠,眼底燃着的火苗,足以照亮千年医道的迷途。
邓晨喝了一口茶,又浮现了邓紫的画面。
晨雾还未散尽时,邓紫已经坐在账房的门槛上摆弄算盘了。七岁的小姑娘膝盖上摊着本《九章算术》,细白的手指在檀木算珠间翻飞,发出清脆的\"噼啪\"声。路过的仆役们总要放轻脚步——这小娘子心算时,连落在算盘上的阳光都不能惊动她。
邓紫头也不抬,右手五指突然在算盘上一抹,所有算珠\"唰\"地归位。共一百四十七石二斗。比去年多三石七斗,因为王伯家新垦了五亩坡地。\"
这时门外传来哄笑。邓晨抱着邓嫣走进来,小女儿正挥舞着绑红绳的竹竿:\"吃俺老孙一棒!她不知从哪翻出件赭黄衣,用胭脂在额头画了个月牙。
锦囊里倒出十枚崭新的铜钱,邓紫的眼睛立刻亮了。她小手一拢,铜钱就像活物般在指间排成整齐的队列:\"开元通宝,每枚重一钱二分,十枚该是\"突然噤声——她发现父亲在铜钱上做了手脚,其中三枚边缘有细微的锉痕。
中秋那夜,邓庄后院支起了丈余高的望月台。风,小脸被灯笼映得通红:\"阿翁快看!月娘娘在对我笑呢!\"
邓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桂华流转的月轮里,确实有片阴影酷似起舞的仙子。天文知识,心头微酸:\"嫣儿知道吗?
刘元正给邓紫系披风,闻言笑出声。《周髀算经》说月影九分,按日行黄道\"说到一半被妹妹捂住嘴。
夜风送来前院的算盘声——几位不服输的老先生还在挑灯夜战。题,其实有七种解法\"
月光下,邓晨看着三个女儿:大女儿正用草茎教妹妹们编算筹,二女儿偷偷在沙盘上演算,小女儿则对着月亮比划筋斗云。刘元在旁抿嘴轻笑,发间银钗映着清辉,恍然真似月宫仙子。
如今这轮明月依旧,却再无人嚷着要尝嫦娥的桂花糕了。忽然听见小娥轻声道:\"紫姑娘临走时,在算盘底下刻了字。\"
库房最深的樟木箱里,那架算盘静静躺着。有稚嫩的刻痕:\"阿翁的题,我解出来了。刻满算式,最后一行特别深:\"愿天下人都不挨饿。\"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算珠上的包浆泛着温柔的光,像那个总在粮仓核算的小小身影。邓晨想起最后一次全家赏月时,邓嫣曾指着银河说:\"咱们要永远在一起,像牛郎织女星那样。\"
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茶烟散尽时,一滴水珠沿着杯壁缓缓滑落。邓晨盯着那道蜿蜒的水痕,恍惚间觉得那是刘元最后一次为他斟茶时,溅在案几上的那滴泪。
小娥突然捂住嘴。她想起主母失踪那天,自己在废墟里找到的正是那个被血浸透的香囊。此刻它就藏在妆匣最底层,里面的白芷与当归早已朽烂。
夜风卷着碎雪扑进窗棂。邓晨走到书案前,颤抖的手指抚过那些稚嫩的笔迹——邓姹抄的医方边角画着小兔子,邓紫的算草里藏着歪歪扭扭的小花,邓嫣的《急就章》上还沾着偷吃饴糖留下的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