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句话，让水冰儿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她呆呆地看着千仞雪，完全不明白她话中的含义。
留下来？
以什么身份？
她怎么敢？
看着水冰儿震惊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千仞雪轻轻笑了。
那笑容，坦然而真诚，没有一丝一毫的试探与杂质。
“你别误会。”
千仞雪解释道：“我不是在说那些男欢女爱之事。”
“洛尘的心里只有我，这一点，你知，我知，他也知。”
她伸手，替水冰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动作轻柔。
“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太孤单了。”
“你是大陆的守护神，受万人敬仰，可那神座之上，却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些年，你将大陆守护得很好，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水冰儿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从未想过，第一个看穿她内心孤寂，并且心疼她的人，会是千仞雪。
“雪姐我”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千仞雪轻轻抱了抱她。
“这红尘境很大，多你一个，不多。”
“念雪也很喜欢你。”
“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
“你可以随时来，也可以随时走。大陆的职责，你依旧可以履行。只是，当你累了，倦了，便回来这里歇歇脚。”
“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
这三个字，像一道暖流，彻底击溃了水冰儿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洁白的脸颊，滚落而下。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点了点头。
“嗯。”
千仞雪笑了，拉着她的手，走向了溪边。
“走吧，回家了。”
洛尘早已站起身，洛念雪也从他怀里跳了下来，朝着两人跑来。
“娘亲！冰儿阿姨！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呀？”
水冰儿连忙擦去眼泪，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羞涩，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洛尘看着走过来的三个女子。
一个是他相守一生的挚爱。
一个是他血脉相连的珍宝。
还有一个是他与这个世界，无法斩断的因果。
如今，这因果，也被他的妻子，用一种最温柔的方式，纳入了家的港湾。
他迎了上去，很自然地，一手牵起千仞雪，一手牵起跑过来的女儿。
一家人，沐浴在星光下，缓缓走回了那座亮着温暖灯火的竹屋。
从此，红尘境中，多了一抹冰蓝。
不问名分，不求回报。
只是，守护与陪伴。
…
红尘一隅。
与武魂神都的喧嚣和盛大庆典相隔万里，大陆东部，一处无名山谷。
这里，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谷中四季如春，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过，溪边是几亩良田，种着些寻常的瓜果蔬菜。
田边，几间竹屋错落有致，炊烟袅袅。
此刻，山谷外的一座小镇上，最大的茶馆里，座无虚席。
说书先生正讲到兴起处，惊堂木一拍，声若洪钟。
“话说那一日，东海岸边，天昏地暗！”
“前代海神唐三，引动滔天巨浪，化作万丈海墙，欲要水淹嘉陵，屠戮众生！”
“危急关头，一道金色天幕从天而降，如神祇之手，硬生生将那海墙按了回去！”
茶馆内，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有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忍不住问。
“先生，这我听过，是那位‘红尘剑仙’出手了！”
说书先生抚须一笑。
“没错！正是那位大人！”
“天幕之上，金光显字，将其生平公之于众，那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震古烁今！”
“六岁习剑，十二岁魂圣，十五岁封号斗罗，十八岁创神王之法！”
“这是何等的天资，何等的妖孽！”
“可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说书先生卖了个关子。
满堂茶客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纷纷催促。
“先生快讲！”
说书先生呷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道。
“那一战后，大陆一统，洛尘冕下与女皇陛下成婚，世人皆以为他们会君临天下，永享尊荣。”
“可他们没有。”
“冕下与女皇陛下亲自下到民间，除瘟疫，平洪灾，深入北境，剿灭了那以生灵为祭品的‘屠神’邪教。”
“我这小镇，当年便受过洪灾之苦，是女皇陛下亲手筑起堤坝，冕下一剑斩开山石，引洪流入海，救了我们十数万人的性命啊！”
说到此处，说书先生的眼眶有些湿润，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
茶馆里，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也都感同身受，默默擦拭着眼角。
那段记忆，对他们而言，不是传说，而是亲身经历的救赎。
“后来呢？”
一个孩童好奇地问。
“后来，冕下与女皇陛下便消失了。”
“有人说他们飞升去了更高的世界，也有人说他们化作了守护大陆的星辰。”
“但我们这些被救过的人都相信，他们只是累了，找了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就像这对面的小夫妻一样，种种田，钓钓鱼，闲时听听书，岂不快哉？”
说书先生笑着，朝着窗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指了指。
众人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里坐着一对年轻男女。
男子一袭简单的青衫，黑发用一根竹簪束着，面容俊朗，眼神温和，正悠然地品着茶。
女子则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裙，金色的长发编成了辫子垂在身后，容颜绝世，气质圣洁，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正温柔地看着身边的男子。
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最寻常不过的恩爱夫妻。
被众人注视，那青衫男子似乎有些无奈。
他放下茶杯，对身边的女子轻声道。
“雪儿，看来这书是听不下去了。”
千仞雪浅浅一笑，那笑容让周围的春光都明媚了几分。
“这说书先生，倒是比神都里的史官会说话。”
“飞升，化作星辰，亏他想得出来。”
洛尘笑了笑。
“走吧，念雪那丫头，该饿了。”
他站起身，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魂币，轻轻放在桌上。
而后，他牵起千仞雪的手，两人并肩走出了茶馆。
满堂茶客看着他们的背影，只觉得这对男女气质不凡，却也没多想。
毕竟，这世上，谁会把传说中那位冠绝古今的红尘剑仙，和这样一个温和的邻家青年联系在一起呢？
山谷，竹屋前的空地上。
洛尘与千仞雪相对而立。
“来吧。”
洛尘开口，声音平静。
“让我看看，你这几日，可有进境。”
千仞雪点了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专注。
曾经属于天使之神的威严与神圣，此刻尽数内敛。
她伸出右手，虚空一握。
嗡！
一声清越的剑鸣。
那柄华丽的天使圣剑，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没有魂力波动，没有神光闪耀。
有的，只是纯粹的剑意。
下一刻，她动了。
一剑刺出。
简单，直接，快到了极致。
剑尖所指，空间都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d。
这一剑，足以秒杀任何一位一级神祇。
然而，洛尘只是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他伸出两根手指。
食指与中指。
叮！
一声脆响。
那足以撕裂神体的天使圣剑，被他用两根手指，稳稳地夹住了。
剑尖距离他的眉心，不足三寸。
凌厉的剑气吹动了他的额前黑发，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千仞雪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她手腕一转，剑身如灵蛇般抖动，试图挣脱束缚。
可洛尘的手指，就像是这世上最坚固的钳锁，纹丝不动。
千仞雪不再犹豫。
她的身形陡然后退，同时剑招迭出。
刹那间，万千道金色的剑光，如同狂风骤雨，将洛尘完全笼罩。
每一道剑光，都蕴含着极致的锋芒与神圣的净化之力。
这是天使神族的传承剑技，审判之光。
面对这漫天剑影，洛尘依旧没有拔剑。
他只是迈出了一步。
一步踏出，他整个人仿佛融入了天地之间。
风，成了他的袍袖。
光，成了他的身影。
那万千道足以审判神明的剑光，竟无一能够触碰到他的衣角。
它们或是从他身边擦过，或是自行消弭于无形。
闲庭信步。
洛尘的身影在剑光中穿行，如同在自家的后花园中散步。
他甚至还有闲暇，点评着千仞雪的剑法。
“出剑太快，失了韵味。”
“这一招，杀意太重，落了下乘。”
“你看，你只想着如何击中我，却忘了，剑是用来感受世界的。”
话音未落，他已然出现在千仞雪的身后。
他并指为剑，轻轻点向千仞雪的后颈。
没有杀气，没有劲风。
就像是情人间的嬉闹。
千仞雪却浑身一僵。
她能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意念，锁定了她的一切。
只要对方愿意，这一指，便能洞穿她的神魂。
她停下了所有动作，散去了漫天剑光。
天使圣剑化作点点金光，消失不见。
她转过身，看着洛尘，眼中带着一丝不解，还有一丝挫败。
“我还是不明白。”
她轻声说道。
“我已舍弃神位，重修剑道，为何我的剑，始终无法触及你的境界？”
洛尘看着她，眼神温和。
“因为，你的剑，还在天上。”
千仞雪一怔。
“天上？”
洛尘走到小溪边，随手折下一根柳条。
他将柳条递给千仞雪。
“你用它，再出一剑。”
千仞雪接过柳条，入手柔软，毫无分量。
她有些迟疑。
“用这个？”
洛尘道：“用这个。”
千仞雪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
她闭上双眼，感受着手中柳条的质感，感受着风的流动，感受着空气中水汽的湿度。
片刻后，她睁开眼。
一剑挥出。
柳条划破空气，带起一道微弱的破空声。
一道无形的剑气，激射而出，在十米外的一块青石上，留下了一道半尺深的划痕。
千仞雪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以柳条为剑，能有如此威力，足以自傲。
然而，洛尘却摇了摇头。
“你看。”
他说着，也折下了一根柳条。
他没有摆出任何架势，只是随意地，朝着溪水中一片漂浮的落叶，轻轻一挥。
柳条拂过。
没有声音，没有剑气。
那片落叶，依旧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
什么都没有发生。
千仞雪皱起了眉头。
“这是”
洛尘没有解释，只是指了指那片落叶。
“再看。”
千仞雪凝神望去。
只见那片落叶，随着溪水缓缓漂流。
当它漂出数米之后。
突然间，它无声无息地，从中间整齐地分成了两半。
切口光滑如镜。
而那溪水，自始至终，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千仞雪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明白了。
她的剑，是以柳条，发出了剑的威力。
而洛尘的剑，是以剑意，遵循了柳条的“道”。
他的剑气，如柳条般轻柔，如溪水般自然。
所以，他能斩开落叶，却不惊动流水。
这才是真正的，返璞归真。
“雪儿，你的剑，依旧是天使之神的剑，是女皇的剑。”
洛尘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的剑中，有审判，有威严，有秩序。”
“你想要用你的剑，去改变世界，去守护你的子民。”
“这没有错。”
“但我的剑，是红尘之剑。”
洛尘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去改变世界，我只是世界的一部分。”
“风吹，叶落，水流，石静。”
“我的剑，就是风，是叶，是水，是石。”
“所以，我的剑，无处不在。”
千仞雪怔怔地看着洛尘，看着他手中那根普通的柳条。
她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她手中的天使圣剑，是神祇的权柄。
而洛尘手中的柳条，却是整个人间。
这就是差距。
她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开口。
“我明白了。”
洛尘笑了笑，扔掉了手中的柳条。
他走上前，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不急。”
“我们有的是时间。”
“你有万古的岁月，去慢慢领悟。”
千仞雪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中的那丝挫败感，渐渐散去。
是啊，他们有的是时间。
“爹！娘！”
一道清脆的童音，从竹屋里传来。
一个扎着双丫髻，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
她长得粉雕玉琢，一双眼睛像极了洛尘，深邃而明亮，金色的头发则遗传自千仞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正是他们的女儿，洛念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