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
李建国叹了口气,身体靠回椅背,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疏离。
“三大爷,这可不是菜市场买菜能讨价还价。”
“厂里一个正式工的名额有多金贵,您比我清楚。多少人挤破头都弄不到。”
“三百块,买一个铁饭碗,一辈子的保障,您说值不值?”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三大爷。
“我也是看在一个院里的情分上,才先紧着您问。要是实在为难……”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没钱?那后面排队的人多的是!
三大爷顿时慌了神。
儿子工作的机会就在眼前,要是因为钱黄了,他能后悔一辈子!
他咬碎了后槽牙,脑子里飞快权衡——
是心疼钱,还是心疼儿子未来的前途?
最终,前途占了上风。
他猛地一跺脚,象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声音都在发颤:“成!三百就三百!”
“建国,这……这事儿可就全拜托你了!”
“三大爷我……我这就回去凑钱!”
说着,他象是怕李建国反悔,也怕自己反悔,几乎是跟跄着站起来,魂不守舍地就往外走。
“三大爷,您的酒!”
李建国提醒道。
“啊?哦哦!酒……酒留给你喝,庆功!庆功!”
三大爷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
李建国看着桌上那瓶寒酸的二锅头,又看了看三大爷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这阎老西,这次可是真要出大血了。
不过,一个工作名额,换他三百块,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当然了……
阎解成上班后,自然是要经常出差的。
那独守空房的于莉,不就……
“嘿嘿!”
李建国嘿嘿笑了一声。
他化名‘王卫国’,和于莉亲密接触的那次,依旧记忆犹新。
另一边,三大爷回到家。
一进门,那副失魂落魄又夹杂着几分狠劲的模样,就把正在纳鞋底的三大妈和躺床上哼唧的阎解成吓了一跳。
“老头子,你这是咋了?碰见鬼了?”
三大妈放下针线,紧张地站起来。
阎解成也支棱起半个身子,紧张地看着他爹。
话,都不敢说了!
阎埠贵没立刻答话,先是返身小心翼翼地把门闩插好,仿佛怕什么宝贝跑了似的。
然后他走到桌边,端起凉茶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
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脸上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
既有割肉放血般的剧痛,又有一种押下重注后的决绝和……
一丝缈茫的希望。
“工作……有门儿了!”
他压低了声音,象是怕被隔壁听了去,但语气里的激动却掩不住。
“真的?!”
三大妈和阎解成几乎是同时叫出声,眼睛瞬间亮了。
“爹!真的吗?”
“李建国他,答应了!”
阎解成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鞋都顾不上穿,冲到阎埠贵面前,激动得脸都红了。
“轧钢厂!采购科!正式工!”
阎埠贵每个词都咬得重重的,仿佛这样才对得起那即将付出的代价。
“哎呦我的老天爷!采购科!那可是油水足的肥差啊!”
三大妈喜得双手合十,差点就要拜菩萨。
“老头子,你真是能耐了!怎么谈下来的?李建国就这么答应了?”
她可是知道自家老头子的秉性,能空手套白狼绝不出血。
提到这个,阎埠贵的脸立刻又垮了下来,象是刚吃了二两黄连。
他伸出三根手指,抖啊抖的,声音都在发颤。
“答是答应了……可人家说了,上下下都得打点,不然名额根本落不到咱头上!”
“多少?”
三大妈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数!”
阎埠贵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吐出那个让他心肝脾肺肾都疼的数字。
“三百块!”
“多少?!三百?!”
三大妈尖叫一声,声音都劈了叉。
她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拍着大腿就开始嚎:“哎呦喂!这不要了命了嘛!”
“三百块!咱家哪来的三百块啊!”
“这得攒多少年啊!”
“阎埠贵你是不是疯了!”
阎解成也傻眼了,刚刚的狂喜被这盆冷水浇得透心凉。
三百块,对他来说也是个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阎埠贵被老伴嚎得心烦意乱,猛地一跺脚:“嚎什么嚎!妇道人家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
他指着阎解成,对三大妈吼道:“这是买一个铁饭碗!正式工!一个月工资就好几十!”
“干上一年不就回来了?”
“以后一辈子都有保障!”
“是三百块重要,还是你儿子一辈子的前程重要?!”
这话吼出来,三大妈的嚎哭声戛然而止,变成了低低的抽噎。
她当然知道轻重,可那是三百块啊!
是她从牙缝里一分一厘抠出来的!
阎解成也反应过来了,是啊,有了工作,还怕没钱?
他立刻表态:“爹!妈!这钱……这钱我以后肯定还!等我上了班,发了工资,我省吃俭用,一定把这钱还给家里!”
阎埠贵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脸色缓和了一些,重重叹了口气:“解成啊,爹妈攒这点家底不容易,都是为了你们兄弟几个。”
“这钱,算是家里先替你垫上,你以后……可得争气!”
“我一定争气!爹您放心!”
阎解成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仿佛已经穿上了工装,领到了工资。
“行了,”阎埠贵摆摆手,脸上露出疲惫又决绝的神色:“别愣着了,老婆子,把咱家那个匣子拿出来。”
三大妈眼泪汪汪地看了儿子一眼,又看看老头子,最终还是颤巍巍地起身。
从炕席最底下摸出一个小木匣,上面还挂着一把小铜锁。
阎埠贵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钥匙,手都有些抖,打开了木匣。
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各种票证,和一小卷一小卷的毛票。
最底下,是几张存单和用手绢包得严严实实的几沓大团结。
昏黄的灯光下,老两口开始一张一张地数钱。
每数出一张大团结,三大妈的手就抖一下。
阎埠贵的嘴角就抽搐一下。
空气里只剩下纸币摩擦的沙沙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阎解成在一旁看着,既激动于工作的希望,又对父母掏空家底的举动感到一阵心酸和巨大的压力。
他知道,这三百块,不仅是钱
更是父母半辈子的心血,和对他沉甸甸的期望。
这份工作,他必须得到,也必须干好。
否则,这个家,怕是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数好钱,三大爷刚准备去找李建国,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着阎解成,嘱托道:“解成,咱家只能凑出这么多,工作给你了,解放他……”
“以后,多帮衬着,知道吗!”
阎解成,用力的点了点头。
三大爷出门了。
他将三百块,郑重其事的递给了李建国。
“三大爷,您放心,最晚一个星期,保证有消息!”
三大爷千恩万谢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