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威按着腰间的佩刀,在信南城的城墙上缓步巡逻。
冬日午后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瘦长,映在斑驳的城砖上。
寒风卷着枯草掠过墙头,吹得他铠甲下的棉衣猎猎作响。
这阵寒风让张威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百姓,他不禁想起三天前的那个下午。
那时城主急匆匆地召集他们,说收到了陛下的飞鸽传书。
信上说已经请到了仙师,不日就会来救治瘟疫,要求各地立即将重症者和轻症者分开安置以便治疗。
当时整座城市都沸腾了起来,连奄奄一息的病患眼里,都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可三天过去了。
张威的目光扫过城墙内,那片临时搭建的隔离区。
那里原本收容着一千多名重症患者,如今已经空了两成的草棚。
今天一早,又抬出去十七个。
其中有个才八岁的孩子,昨天还在小声喊着娘。
张威狠狠一拳捶在城垛上,指节生疼。
什么仙师,什么救治,恐怕都是京城那边安抚人心的说辞罢了。
活了几十年,仙师一直都是传说中的人物,哪见过什么真的仙师?
就算有,又怎会为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特意赶来?
张威正暗自咬牙,眼角忽然瞥见天边,一抹异样的白影。
一只纸鹤,双翼舒展,翩然而至。
张威愣住了,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纸鹤越来越近,最终落在城门外十余丈的空地上。
触地的瞬间,它哗啦一声轻响,竟化作一张黄纸,被为首那位青袍老道随手纳入袖中。
四个人。
一位青袍老道,一位背负长剑的年轻人,一位气质沉稳的老者,还有一位肩挎药箱的中年人。
张威的呼吸骤然停滞,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都涌上了头顶。
仙师真的来了!
不是安抚人心的谎言,不是遥不可及的传说。他们真的驾着纸鹤,从天而降!
“快!快去禀报城主,仙师来了。”
“仙师来了!真的来了!”
张威踉跄着,冲下城墙的石阶。
一边往下冲,一边对城门口的守军喊道,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几个机灵的士兵立即,转身冲向城主府方向,其余人本能地跟着张威冲向城门。
众人冲出城门,在距离那四人还有三四丈远时齐齐停住脚步。
士兵们在张威身后探头张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四位气质非凡的来客身上。
张威深吸一口气,带着士兵们齐齐躬身行礼:
“末将张威,率信南城守军,恭迎仙师!”
士兵们跟着整齐划一地行礼,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期盼。
“张将军不必多礼,直接带我等去隔离区。”
“每耽误一分钟,百姓就多一份危险。”
隔离区内,草棚密密麻麻的呻吟声,不绝于耳。
许安停下脚步,袖袍一挥,数十个温润的玉瓶凭空浮现,整齐地悬停在张威和守城士兵面前。
“将这些丹药分发给重症者,每人一枚。”
“仙师,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张威连忙躬身应下,他身旁的士兵小心翼翼地接过玉瓶,立即转身面向百姓朗声道:
“诸位乡亲!这位便是陛下请来,救治瘟疫的许安仙师!”
“大家务必安心服药,配合仙师救治!”
士兵们将丹药,一一分发给重症患者。
许安的目光在拥挤的草棚间扫过,最终落在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年轻妇人身上。
她面色青灰,嘴唇干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杂音,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许安快步上前,蹲下身来,从玉瓶中取出一枚温元丹。
他将丹药送入妇人口中,指尖在她喉间轻轻一点,助她咽下。
丹药入口,片刻之后,她青灰色的面容,渐渐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色,急促的呼吸也开始变得平缓。
原本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容。
旁边的年轻男子见状,激动得浑身发抖,连连叩首:
“多谢仙师!多谢仙师的救命之恩!”
“仙师”
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眼角渗出浑浊的泪水。
她艰难睁开眼,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许安正要开口,四周已聚拢不少百姓。
“仙师仁心!”
“若非仙师,我们这条命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许安轻轻摇头,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遍整个隔离区:
“诸位要谢,该谢逍遥子道友。”
“若非他以筑基修为施展遁术,携我等快速飞行,即便是贫道能制出有良药,也难以及时送至诸位手中。”
众人闻言,都露出困惑的神色。
一个年轻小伙子,忍不住低声问旁边的人:
“筑基期是什么意思?”
旁边那个年纪稍长的病患,摇了摇头:
“管他什么意思,反正是很厉害的仙师就是了!”
“对对对,肯定是有了不得的神仙手段!
“多谢,逍遥子仙师!”
“吾辈剑修,自当庇佑苍生,尔等不必多礼。”
逍遥子虚手一抬,一股无形之力托起行礼的众人。
一炷香后,张威快步回到许安面前,双手捧着剩余的玉瓶,恭敬地奉上:
“仙师,城内重症者都已服下丹药,这是剩余的丹药”
许安袖袍一卷,将玉瓶收回,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翘首以盼的轻症患者:
“告诉轻症者再坚持几日,下一批丹药很快就能送到。”
“是!”
“城主正在赶来的路上,仙师是否见上一面!”
“全国还有众多百姓需要救治,不能耽误。”
许安话音未落,四人身形已化作淡淡虚影,在众人注视中悄然消散。
张威望着空荡荡的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急忙转身对士兵们吩咐:
“快,把仙师的话传下去,让轻症的都不要放弃,这怪病有救了!”
转眼间,许安他们已至凉川城。
如法炮制,救治重症,分丹施药,一切皆如信南城时。
待百姓感激涕零之际,许安依旧郑重言明。
此番能及时救治,全赖逍遥子筑基修为。
否则即使他能制出良药,也不能及时送至百姓手中。
让百姓将救命和逍遥子挂钩,不断提及。
林言看着衣袖里,五个黯淡无光纸人,微微蹙眉。
连续施展遁术跨越三城,五个分身体内的灵力都已耗损殆尽。
若是强行赶往第四城,万一途中遭遇变故,恐怕难以应对。
从而有暴露的风险。
稳妥起见,先暂停行动。
凉川城的隔离区内,随着最后一位重症患者服下温元丹,许安缓缓直起身。
“道友以遁术赶路,灵力消耗甚巨,今日还需稍作休整。”
“确实,这般代人长途跋涉,颇为耗神,需要休整一番。”
说完,许安让凉川城官员照顾好病患,四人身形悄然隐没。
与此同时,另一边。
昏暗密室内,骨灯摇曳着惨绿光芒。
墨渊坐在石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沉闷的声响,在死寂的密室内回荡。
他腰间传讯玉符发出微微的亮光,尹殊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传来:
“首领,许安与伍吉等人,今天一日之内连救,京城、信南城、凉川城三城。”
“温元丹分发,重症皆得缓解。”
“他们还公然宣扬,那逍遥子是筑基修士,因他之故,方能如此迅捷。”
墨渊的指尖猛地收紧。
一日三城?
京城距离信南城和凉川城何止百里,即便筑基修士全力施展遁法,也绝无可能如此迅捷!
那逍遥子应该并无高明遁术,反倒是伍吉入京城的路上,展示出了一日千里之能。
而且他行走的还只是一个分身,本体又该是何修为?
墨渊的指尖,在扶手上越敲越急。
这伍吉,为何要将这份功劳让给逍遥子?
让所有人都以为,是筑基期的逍遥子,带着他们穿梭各地拯救百姓?
这伍吉……到底在图谋什么?
一个卦师,不为自己扬名,不为利益奔走,反倒隐在幕后,将这偌大的名声拱手让人……
墨渊的嘴角,扯出一丝讥诮的冷笑。
难道还能是为了,那什么狗屁正义不成?
这世间哪来的什么正义!
不过是那些正道伪君子,为了抢夺地盘,排除异己的借口罢了。
我魔道行事虽然狠辣,却从不遮掩自己的目的。
反倒是那些自诩正道的门派,明明做着同样的事,却偏要披上一层光鲜的外衣。
可这伍吉若真是什么正道之人,又何必这般藏头露尾?
难道他盯上了,阵法里凝聚的生机,想借我等之手收集生机,他来摘取最后的桃子?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墨渊脊背。
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十年潜伏,十年经营。
岂能毁于一旦!
不管你们是谁,有何目的,都休想阻挡我的筑基之路!
若逼急了我,那便引爆地脉,大家同归于尽,谁也别想捡便宜。
墨渊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掠夺生机。
若任由他们继续救治,九阴聚煞阵掠夺生机的速度大减,他们找到主阵的风险便会增大。
墨渊将传讯玉符接通另一人,声音冷得像千年寒冰:
“尹殊,殷固,即刻听令。”
“许安等人救治速度太快,再这般下去,阵法汲取的生机将大幅减少。”
“在他们抵达之前,加速生机掠夺。”
“首领之意是?”
“你与傅仁,即刻前往尚未被救治的座城池。”
“在水源或通风处,投放催瘟散。”
“以催瘟散降低凡人恢复力,加速阵法的侵蚀,让他死得更快。”
“首领英明,使用此物便不会让死气,沾染上死者的怨气难以炼化,生机也仍可以被阵法汲取。”
“属下明白。”
“只是……此举恐会引发更大动荡,若被那逍遥子察觉……”
“察觉又如何?”
“他们救治越快,我们越无退路。”
“此时不行险,更待何时?”
“遵命。”
“尹殊,你与贾晓,散布谣言。”
“就说所谓仙师,实为灾星,他们一到,瘟疫更重。”
“设法动摇民心,让他们救治之时,多些阻碍。”
“属下领命。”
“去吧。”
“记住,此事关乎我等生死,绝不可有失。”
玉符的光芒先后黯淡下去。
墨渊独坐于惨绿光影中,目光死死盯住中央那流转着,暗红光芒的阵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