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诸行无忌
当那盛大的交响结束,血肉筑成的舞台上,所有演奏者”面向观众深施一礼,在银白月辉的照耀下渐渐消融,而整个血月区,面对这一景象,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无面的22号死死盯着天空的新月,整张脸开始扭曲,细碎的镜片自虚空中洒落,在它那张无面上堆出一个巨大的眼睛图案。
眼睛周围满是诡异的纹路,它头顶的那已经填满了液体的银色框架开始闪铄,一个特殊的,原本被隐藏起来的词条出现在框架之下—【洞悉】
22号就是靠着这个能够提供超强算力和些许预知”的特殊能力,才能精准抓住客户痛点,为它们提供去中心化,端到端的短平快服务,才一路在只要卷不死就往死里卷的幻梦境公司中升上来,做到如今金牌调解员的位置。
但这次它算错了,那道落入太阳花秘境中的猩红月光,并非第一束”恰恰相反,那是月亮在完成未知蜕变”前的最后一束光芒!
22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本能告诉他,现在应该跑路了!
这个世界讨厌变化,任何发生巨变的局域,都会引起它的注视,现在血月区所有层次足够高的人都注意到了,一股无穷的恶意正在高天之上蕴酿,那会是何等恐怖的刑罚?
不过是来跟客户商量一个快递丢失赔偿,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真是倒了血霉,不过还好刚刚忽悠对方签了一份补充协议。
虽然难免会受到公司的追责,也会被那些居心叵测的同事借题发挥来攻击自己,但也总比待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好。
对于刑罚的畏惧,刻在每一个罪民的心底最深处。
22号瞬间冲向实验室的镜子,要借助镜中世界返回幻梦境的第九梦域,但以往如同家一般的镜面,这一次却拒绝了她的回归。
22号一头将实验室的镜子撞了稀碎,摔倒在地上,那张无面的脸上居然能看出茫然的情绪。
这是怎么回22号突然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植物女王阿斯塔,准确来说,是看向她的头顶。
“你怎么了,从刚开始就奇奇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意外出现了?”阿斯塔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在实验室内的她也看不到外面的光景。
在她的视角里,这个奇怪的无面西装人先是抬头看着实验室的天花板,又急急忙忙掏出一份所谓的补充协议让自己签署。
这协议上面全是什么因不可抗力紧急避险已知晓上述情况并自愿
之类弯弯绕绕的话,因为自己已经无路可走,所以阿斯塔只是匆匆看了一下这补充协议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想着签完就没事了,可这人又突然抬头看天花板,看了一会后,又突然一头撞向那面镜子,现在又傻愣愣地看着自己,预感到大事不妙的阿斯塔狠狠盯着22
号。
22号几次张嘴,下意识想要说出那些练习了不知道多少次,已经成为一种本能的话术,但又被它硬生生咽了回去,最后只是带着哭腔开口:“亲爱的女王,请允许我接下来一段时间留在您身边效力,现在我来为您解释一下,因为未知原因,刑罚已经降临这片大地。”
“而您被那些东西选中了。”
虽然刑罚还未彻底成型,但22号能够看到,在阿斯塔头上有一个若隐若现,由血色植物编织缠绕而成的框架浮现,框架之中赫然有着用恶意拼凑而出的三个字。
行刑官“这个音乐会什么情况,主播你家乡这么好玩吗?什么时候能让姐妹们过去耍耍?”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某种世界规则的具象化表达,至于为什么会以这种形式,那就必须实地考察过才有可能了解,所以什么时候给个坐标?”
“如果这不是主播故意搞的节目效果,那肯定是高魔世界起步啊,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能不能给个解释?主播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不说话了?”
“大小姐的第一期探索视频和之前的直播我都看了,又有系统又有数据的,是不是那些土着伪神弄出来的东西?”
这段时间,安琳一直在阿雅莱特的藏书室里阅览血月的历史,过往的血月翻面”后,投下的月光依旧是猩红的,只不过原始月光要更为黏稠”,象是现在一样的银色新月则从未出现在记载里。
这真是无论这银白新月代表着什么,安琳只知道,[刑罚]要来了,并且极有可能是针对新月,针对这片大地的大规模刑罚,不知道这一次是什么样的规则,如果实在不行
安琳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有着一片绿色的鳞片。
【女士,既来之则安之】
安琳缓缓转头,湛蓝的眸子盯着突然出现在身旁的法杖,她看了许久,法杖也一直保持沉默,最后轻叹一口气,悠悠开口道:“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对吗?”
法杖慢慢挤进安琳怀里,整个过程很小心,似乎生怕她会把自己推开。
【去做吧,女士,我永远在您身边】
看着怀中的法杖,安琳笑了,笑容有点牵强,有点无奈,语气中带上了点迷茫:“那你说,我现在到底该做什么呢?”
法杖上那块唯一亮着的,奇异的红色石头闪了闪,那稚嫩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诸行无忌】
这样啊那就象以前一样,去尝试着救一救这座城市把。
不过,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就当是和过去告别吧。
不知道为什么,安琳与法杖的那段对话并没有被记录下来,直播画面中她依旧看着那轮银月发呆安琳先是联系了一下小影,确认她暂时处于安全状态后,告诫对方开启守密人小屋的防护与隐匿模式,遇到任何异常情况必须通知自己,然后也不要出门。
如果担心嘎呜就先把那些压缩食物和水放到外面,告诉它们这是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食物,让首领自己看着分配。
姜小影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乖巧地答应下来,也没有多问,只是嘱咐安琳要小心。
观众们看到主播开始嘱咐自己的小仆从军注意安全,纷纷开始调侃起来,是不是有大的要来了?安琳也是笑着回应:“是啊,刚好让姐妹们看看,我的家乡,最真实的那一面到底是什么样的。”
安琳的系统界面上,早已弹出了一系列信息一【警告!染浓度正在升高】
【警告!!该局域罪孽值正在增加】
【警告!!!降临,祝您好运!】
苍穹之上的恶意依旧在蕴酿,但身为这场混乱中心的太阳花秘境王城,已经率先产生反应,新月诞生前的最后馀晖铺洒在这里,那些植物在极短时间内化作了孽物。
并且由于秘境屏障已经被月光瓦解,在王城外出现了一道通往外面城市的裂缝,此时那些孽物正如潮水一般向着裂缝涌去,它们闻到了那道裂缝外的人类气息,本能驱使着它们前去狩猎,去将刑罚散播到城市之中。
安琳骑着法杖从天而降,赶在所有孽物之前,堵在了那道裂缝面前。
小杰克成功活了下来,听说是秘境内出了点状况,阿雅莱特的家主直接将所有罪民强制逐出了秘境,并且统一发了一笔钱当作补偿。
有些人很不满,因为这些钱不足以抵消他们的功绩,但小杰克却在暗自窃喜,能活着出来他就很满足了,而且这钱对他来说也不少,可以去给洁西购买薪柴抵消刑罚了。
回想着往事,洁西的身影浮现在小杰克眼前,他真的忘不了,以前那个在自己被欺负时挺身而出的背影,忘不了那个小时候唯一会和自己玩的人,她是小杰克童年里唯一的光。
其实工头说错了,洁西真的在很认真地学习,她从小就是个很要强的人,但对于平民来说,只努力学习是不够的。
特别是在外城,很多东西,例如那些贵族礼仪,平民根本接触不到,但想要去那些血月贵族家里做事,这又是不得不会的东西,所以平民想要往上爬,有些东西不得不去付出,小杰克都知道的。
不过这几天战场上的经历,让小杰克想了很多,也变了很多,他决定将薪柴给洁西送去后,等她恢复,两人就好好谈一谈,或许自己并不应该去奢望除了朋友之外的角色。
咦,月亮怎么变白了?
从检查信道出来后,小杰克一眼就看到了那银白的月亮,身旁同时通过安检的人群也发出惊疑声,纷纷指着天上那轮陌生的白月议论不止。一股不安的情绪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开来,小杰克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小杰克立刻前往了燃薪教会,只不过教会街那边大门紧闭,所有的罪人教会也都关着门,只有一条告示贴在门外,告诉大家尽量待在家里不要出去。
小杰克瞳孔骤缩,一种极不祥的预感攥住了他的心。他猛然意识到什么,来不及细想,转身拼尽全力向洁西的住处狂奔而去。
穿着一身女仆装的洁西打开门,看着门外气喘吁吁的小杰克,她不由皱眉说道:“怎么了?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小杰克愣愣的看着没事人一样的洁西,直到对方第三次开口询问,他才回过神来。
小杰克挤出一个颤斗着且有些僵硬的笑容:“没,没什么,这不是月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我想着你最近身体不太好,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洁西看着笑容僵硬的小杰克,呆了一会,似乎在回忆什么东西,然后仿佛是找到了这种情况下应该做出的反应,洁西笑着说道:“关心啊对,你在关心我,那进屋说吧?”
洁西迈步的身影隐约有些跟跄不稳,四肢的动作略显僵硬不协调。小杰克看在眼里,每一下都象锤子般敲打着他的心脏。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喉头酸涩的几乎要窒息。
洁西进屋后又愣了一下,转过身看着小杰克,似乎又在回忆这个时候该怎么做,很快她就知道了。
“杰克,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小杰克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回道:“好”
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何时这么生分过?以前的洁西给自己开了门,就会跑去继续看书,然后跷着二郎腿大大咧咧说自己来得刚好,她饿了,让自己去给她炒两个菜。
因为小杰克有着外衣”,所以他能够获得更多的系统提示,而他如此痛苦的原因,是因为洁西的头上,顶着一行特殊的文本一伪人洁西已经不再是她了,现在操控着那具身体的,不过是一只由刑罚中诞生的怪异
小杰克只觉天旋地转,愤怒、悲痛、自责各种情绪尤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悄然渗出。然而,他脸上却努力保持着平静。
洁西”来到厨房里,找了好一会才找到水壶,打开却发现里面是空的,她又愣了一会,才想起来好象是因为自己病了不方便走动,所以有水的那个壶子是放在自己房间里。
要去房间倒水吗?算了,太饿了,不想多走那两步,洁西”拧开水龙头,不过只接了半杯水龙头里就没水了,她又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自来水系统是靠着城市内的一根根血管”供给。水费很贵,因为本质来说,血月罪民喝的水就是过滤后的鲜血。
好象是这会儿多动了动脑子,她学会了变通,如果只是血的话,那自己的也行吧?
洁西”拿着水杯出去,递给小杰克,小杰克低头望见杯中那杯暗红色的粘稠液体,鼻端仿佛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味,他的心猛地一颤,握杯的手不禁微微发抖,眼框更红了。
洁西”正在努力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小杰克忽然开口了,声音沙哑而急促:“洁西,你知道吗,其实以前很多话我一直没来得及对你说”
“洁西”歪了歪头,有些茫然地听着眼前男人絮絮低语。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好象是在讲十几二十年前的往事这么久远的记忆,他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罢了,就让这男人说下去吧,说得越多,开饭时间越早。“洁西”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一边从宿主记忆里翻找出些许片段,机械地点头附和几句。
随着小杰克越讲越多,跟人”产生了越来越多接触的洁西”,呆滞的眼神也渐渐开始明亮起来,思维也变得更加活跃。
小杰克看着洁西”头顶框架中【伪人】的文本越来越淡,愣愣地盯着那张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似乎要把这一刻永远记住。
小杰克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握住洁西微凉的手指。他的声音在颤斗,却异常坚定:“洁西,我有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从前我一直不敢说,但现在,我必须说出来。”
他盯紧洁西的双眸,那里盛着他过去的所有美好:“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你。很久以前我就想问你,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做我的新娘吗?”
短短几句话,声音哽咽数次,几乎难以成句。然而洁西却听懂了。洁西”此时的眼神已经变得和常人无异,她眨了眨眼,做出一个灵动且狡黠的笑容:“这个嘛
洁西”闭起眼做出一个很可爱的表情,然后开始仔细翻找宿主对于小杰克的记忆,准备给出一个让他惊喜的答案,但就在翻找记忆的过程中,她突然在记忆中看到一眼前的男人,其实身披着一件外衣”,虽然只是最低级的矿工”,但曾经的宿主也因为这一点而深深的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所以才那么努力想要上进
后面那些狗屁倒灶的东西都不重要了,外衣!这个男人身上有外衣!那岂不是!
洁西”猛的睁眼,只见一道寒光迎面砸下一不知何时,杰克手中多出了一柄沉重的矿锄!他满脸泪水、表情却无比决绝,嘶吼一声将矿锄朝她头顶狠狠砸去!
“噗嗤——!”
钝重的金属穿透血肉的声音令人心颤。鲜血进溅,洒在杰克脸上、衣襟上,也洒落在那依旧带着惊恐之色的洁西”脸庞上。她的身躯软软倒下,被小杰克一把紧紧搂在怀里。
矿锄哐当落地,屋内重归死寂。杰克跪倒在地,紧紧抱着怀中气息全无的挚爱,剧烈地颤斗起来。
他的眼睛死死闭着,不敢睁开看那骇人的场景,豆大的泪珠却早已夺眶而出,滚滚滑落。在他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粉碎。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杰克仰头嘶声痛哭,声音撕裂般沙哑。
为什么洁西身上的刑罚会提前到最后一步?明明我好不容易活着回来明明我可以救她的这到底是为什么?!
杰克的吼声里充满了悔恨与绝望,每一个字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
就在这时,一只沾满鲜血却依旧柔弱的手,轻轻抚上了小杰克的脸庞,颤巍巍地替他拭去泪水。
杰克倏地睁开眼睛。只见怀中本应气绝的洁西,不知从哪里涌出最后一丝力气,吃力地抬起手来为他擦泪。她的额头上一个深可见骨的血洞汩汩流淌着鲜血,染红了半边面孔。
然而,那双半睁的眸子却奇迹般再次对上了杰克的目光里面是熟悉的温柔,是再无一丝杂质的清明神采。
杰克呆住了,惊喜和悲痛在脸上一闪而逝。他哆嗦着伸出手,复在洁西沾血的手背上:“洁洁西?”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唯恐惊碎眼前残存的奇迹。
洁西艰难地朝他点了点头,嘴角努力挤出一个安慰的微笑。她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杰————克————”她的喉间溢出破碎的声音,“我————愿————意————”
最后一个字音轻若蚊蝇,但杰克听得真切。他浑身一震,泪水夺眶而出:“洁西—!”他悲呼一声。
洁西的手无力地从他脸颊滑落,双眼已然阖上,再无声息。她嘴角还保留着一丝恬静满足的笑意,仿佛在向他诉说着,她从未后悔过能以这样的方式回答他。
杰克怔怔地望着洁西安详的面容,胸口像被撕开一道大口子,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俯下身,将额头抵在洁西冰凉的额头上,放声痛哭起来。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寂静的房间内回荡,撞击着冰冷的墙壁,又反射回他破碎的心。
此刻,窗外那轮银白的圆月高悬,洒下清冷如霜的光辉,在那苍穹之上的恶意汇聚之时,这样的事情在城市各个角落不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