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林市长。”
张建军的声音从桌子底下闷闷地传出。
林宇懵了。
他看着眼前这张涨红的脸，上面布满了血丝。
这又是什么新路数？
外面，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但谁也不敢靠近。
他们只能看到青河市长张建军那宽厚的背影，蹲在那个角落的桌子前。
屈辱。
憋屈。
还有荒诞。
张建军好歹是堂堂青河市的一把手，怎么到了这儿，还得钻桌子底下说话？
这林宇，到底是什么妖魔？
林宇在桌子底下，和张建军大眼瞪小眼。
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想往后缩。
他怕。
他怕这张脸上，下一秒也露出何建国那种狂热。
他怕这张嘴里，也冒出李达康那种我信你、我跟了的虎狼之词。
“你”林宇喉咙发干，“你先起来。”
张建军跪在地上没动。
主位上，赵达功和梁文源正死死地盯着他。
今天这个任务，完不成，他这个市长也就当到头了。
为了青河那一百多万嗷嗷待哺的老百姓。
为了那些在寒风里等着发工资的老师和工人。
妈的！
老子这张脸，不要了！
“小林市长！”
张建军的声音发抖，带着哭腔。
“我知道，你是个干大事的人！你的眼光，在天上！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林宇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
“但是！”张建军的声音里全是悲凉。
“我们青河，跟不上啊！”
“我们是真的没钱！市财政的账上，干净得能跑老鼠！别说按比例出资了，我们连下个月给老师发工资的钱，都还没着落！”
“小林市长，您知道我们青河现在是什么样吗？”
张建军的眼眶红了，那不是演的。
是真的急，真的难。
“工厂停产，商店关门。大白天的，街上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老百姓穷啊！孩子饿得面黄肌瘦，连买根冰棍的钱都没有！”
“您说的那个产业债券，让他们出钱？他们拿什么出？拿家里最后那点过冬的口粮吗？”
一声声哀嚎，揭开了这个时代的痛，让会议室里的人心头发紧。
刚才还吵得面红耳赤的两派人，都沉默了。
是啊。
这就是九十年代。
不是遍地黄金，不是人人都能站在风口上。
更多的地方，更多的老百姓，还在为了最基本的温饱挣扎。
那个叫嚣着反对的陇西市长，眼圈也红了。
江城出了个林宇，是江城的运气。
汉江有李达康，也算是抱上了大腿。
可他们呢？
只能看着江城把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不甘心。
却又无能为力。
林宇看着眼前这个快要哭出来的中年汉子。
他心里那点幸灾乐祸，那点想看热闹的心思，突然就淡了。
他也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
他比谁都清楚，张建军说的，不是夸张。
而是残酷的现实。
终究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受过九年义务制教育的四好青年。
那颗被资本和会所嫩模腐蚀得差不多的良心，突然就那么被刺了一下。
有点疼。
林宇叹了口气。
“你先起来。”
他伸出手，把几乎要瘫在地上的张建军，从桌子底下拽了出来。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林宇。
他们想看看，这个把全省搅得天翻地覆的年轻人，面对这样一个几乎无解的难题，到底会怎么做。
林宇没说话。
他只是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拿起了那份青河市长带来的财政报告，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很薄。
也很刺眼。
那上面每一个赤红的数字，都扎眼。
林宇沉默了很久。
会议室里，也安静了很久。
何建国和李达康对视一眼，都神色凝重。
他们有种预感，林宇要出大招了。
终于。
林宇放下了那份报告。
他抬起头，环视全场。
“我承认，我刚才的提议，有问题。”
他竟然，又一次道歉了。
“向人民集资，不现实，也是不负责任。”
“但是！”他的声音一下变得强硬，“京东方这个项目，我们不能放！超级城市群的战略，更不能停！”
“钱，从哪来？”
他自问自答。
“财政没有，人民没有。”
“那就只能”
林宇看向何建国，看向李达康，看了一圈紧张的脸。
“抢！”
抢？
抢谁的？
“去资本市场抢！”
林宇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脸上是一种狂热的神情。
“债券发行太慢，远水解不了近渴！”
“老百姓的日子，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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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南江省，现在需要的是什么？是快钱！是热钱！是能立竿见影，解决问题的钱！”
“哪里钱最多？哪里钱最热？”
“股市！”
“所以！”林宇一字一顿，抛出了那个比收购京东方还要疯狂的计划！
“我建议！”
“用省里批给我们的那一亿美金做启动资金！”
“成立一个‘南江省振兴发展一号对冲基金’！”
“由我，亲自操盘！”
“目标，不是去参股京东方，也不是去搞什么产业配套！”
“而是杀进资本市场！”
“用资本，打败资本！”
“用他们的方式，把沿海发达地区的钱，全都给我抢过来！”
“抢来的钱，干什么？”
“不搞基建，不搞投资！”
“直接成立一个‘省级贫困地区转移支付专项资金’！”
“就给陇西！给青河！给那些发不出工资的地方！”
“让他们先活下去！”
“这，才叫他妈的共同富裕！”
轰——！
如果说，之前的方案是虎狼之词。
那现在这个，就是疯话！
用政府的钱，成立对冲基金？
去股市里抢钱？
抢来的钱，直接给穷地方发工资？
这他妈的是什么操作？！
这已经不是疯了。
这是公然带着全省，去当金融土匪啊！
赵达功手里的保温杯，直接从手里滑落，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梁文源的眼镜，掉在了桌上，他自己都浑然不觉。
那几个穷市的市长，张着嘴，说不出半个字。
而何建国和李达康，这两个林宇最忠实的信徒，此刻也彻底懵了。
他们的大脑，已经完全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
《林宇的正确使用方法》？
这玩意儿，该烧了。
照着这书来，怕是得把整个南江省都给玩没了！
林宇看着眼前这片死寂，心里爽翻了。
这回，总该没人跟了吧？
这回，总该把我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金融疯子了吧？
老子带着你们去炒股，还是用政府的钱！
这要是都能洗。
那老子当场就表演一个倒立拉稀！
然而。
主位上。
一直沉默的赵达功，动了。
他没有拍桌子，没有怒骂。
他只是俯身，捡起了地上的文件，掸了掸上面的灰。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林宇。
赵达功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的声音清晰。
“喂，是省证监局吗？”
“我是赵达功。”
“对。”
“我这里，有一个天才。”
“马上，给他办一张基金从业资格证。”
“还有，一张证券经纪牌照。”
“不，所有的牌照，能办的，都给他办了！”
“立刻！马上！加急！”
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
赵达功不耐烦地打断。
“我不管你们什么流程！我只要结果！”
“一个小时内，把牌照送到我办公室！”
说完，他“啪”地一声，砸下了电话。
整个会议室，一片死寂。
林宇僵在原地。
脸上的笑容，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