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在橡木秋千架上凝成水晶网格。阿塔吉娜蜷在秋千座里，金发被寒风吹成蒲公英绒球。
她跪坐在孤儿院陈旧的地板上，小手紧握训练用木剑的剑柄，专注地敲击木马松脱的关节。
木屑星星点点沾上洗得发白的蓝色孤儿院制服袖口，每敲三下便停手检查接榫处的平整度，眉间蹙起与年龄不符的执拗——像在完成教官布置的战术目标。
“恕我失礼，大小姐。”
素白的手突然裹住她冻红的小拳头。头撞进一片翡翠湖——十二岁的丽塔·洛丝薇瑟单膝跪在枯草地上，雪麻围裙沾着刚采摘的迷迭香碎叶，银灰发辫扫过沾泥的皮鞋。
“放手！”比安卡扭动手腕，木剑的钝刃擦过女仆手套，粗麻纤维瞬间绽开裂口，血珠从虎口沁出，在白色棉线间晕成刺眼的红梅。匕首锋刃在丽塔虎口割开血线。
丽塔眼睫未颤，抽出绣矢车菊的手帕按在她膝盖擦伤处：“从今日起，您的危险由我接管。”血珠顺两人交叠的指缝滴落，在墨绿丝绒上洇出鸢尾花状的暗斑。
梳妆镜倒映着战争现场。阿塔吉娜像被揪住后颈的幼狮，在雕花柚木椅上来回扭动：“《卡斯兰娜起居注》根本没规定发型！”
“但注疏第七条提到，”丝薇瑟左手稳住那颗乱蓬蓬的金色脑袋，右手将玳瑁发梳探进打结处，“继承人仪容应体现‘星辰般的秩序之美’。”
“那也不是编六股辫的理由！”
“请原谅我的私心。”银发少女忽然俯身，气息拂过她耳后细软绒毛，“您后颈新生的碎发”梳齿轻柔挑开纠缠的金丝，“比北境极光下的初雪更耀眼。”
趁比安卡怔忡，银剪刀悄无声息掠过。一缕金发藏进丽塔胸针暗格时，窗外传来云雀的清啼。
青紫淤痕在比安卡膝盖绽开阴云。剑术训练场的砾石地上，她咬紧下唇不让泪珠滚落，指甲深陷掌心。
“失礼了。”丽塔突然跪坐在地，将盛满药膏的琉璃碗搁在蕾丝衬裙上。冰蓝药膏挖出指尖大一团，她却径直把脸颊贴上那片淤青。
“脏”比安卡缩腿，被女仆温热掌心扣住脚踝。
“古老的治疗术。”丽塔仰头，鼻尖沾着亮晶晶的药膏，“现在疼痛转移到我脸上了。”在比安卡错愕的注视中，双唇如羽毛拂过伤处：“契约成立——往后您所有伤痛，由丽塔·洛丝薇瑟保管。”
暮色漫过彩绘玻璃窗时，比安卡突然掀起丽塔的裙摆。女仆小腿赫然缠着渗血绷带——那是今晨替她挡下失控马车留下的伤。
“骗子。”金发幼女将额头抵上绷带，“你的痛没转移走。”
丽塔笑着按住她后脑：“因为大小姐的眼泪，比车轮碾过更疼啊。”
月光被儿童床的青铜栏杆切成银条。比安卡揪住丽塔睡裙荷叶边：“《女仆守则》要求陪睡吗？”
“不。”丽塔掀开鹅绒被挤进她身后，“是丽塔需要比安卡的体温。”手臂环住小少女纤细腰肢，下巴轻蹭她头顶发旋。薰衣草香从两人交缠的发丝间蒸腾而起。
“讲故事。”
“遵命。”丽塔的吐息染红她耳廓，“从前，骑士在暴风雪里捡到冻僵的幼龙”
当故事里骑士为幼龙挡下毒箭时，比安卡突然翻身。温热掌心贴上丽塔心口：“这里跳得像打鼓。”
“因为幼龙在骑士怀里呼吸。”银发少女捉住那只小手按得更紧。丝质睡裙下，心跳声透过相贴的肌肤共振：“要不要分您一半？”
比安卡将耳朵贴上她胸膛。月光淌过交叠的身影，两颗心脏的搏动渐渐融成同一频率。
初遇第一百天清晨，晨光刺破百叶窗缝隙，丽塔在整理鹅绒枕时摸到硬物。
乳牙收藏盒里新增一颗珍珠白的小犬齿，标签是稚嫩花体字：
盒底压着蜡笔画：金发小人环抱银发小人的脖颈，天空涂满草莓色云朵。画纸背面黏着张羊皮契约书：
伤痛保管契约
条款：
1 准乙方保管甲方所有伤痛（含擦伤/淤青/眼泪）
2 甲方获准随时取用乙方心跳声
3 契约有效期：直至星辰化作糖霜
丽塔将契约书藏入胸针时，庭院传来清亮喊声：“丽塔！比赛谁先跑到草莓田！”
银发女仆拎起裙摆冲下旋转楼梯。蕾丝发带被风吹落在蔷薇丛中，她无暇顾及。阿塔吉娜站在挂满青果的草莓垄上，晨露沾湿鹿皮短靴，兜里鼓鼓囊囊塞满偷摘的酸果，朝她扬起沾着泥点的笑脸。
丽塔在田埂尽头刹住脚步。金发少女突然撞进她怀里，冰凉小手往她口中塞了颗草莓。酸涩汁液在舌尖炸开的瞬间，比安卡踮脚贴上她耳际：
“难吃吧？这是违约惩罚——昨晚你心跳少跳了十七下。”
风掠过未熟的草莓田，把偷藏心事的契约书吹得哗哗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