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毗邻的那条街道,简直是另一个沸腾的世界。街对面矗立着一栋五层楼高的商场,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着光,源源不断的人流从商场大门湧进湧出,喧闹的声浪裹挟着各种气息扑面而来,比乡下最热闹的赶集日还要火爆几分。
街上的人们穿着鲜亮夺目,红的、黄的、粉的衣裳在眼前晃来晃去,看得人眼花缭乱。南腔北调的方言交织在一起,“呱呱呱”地在耳边炸开,我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竟连一句完整的意思都没能捕捉到。
路边的摊位更是见缝插针,小吃摊的油烟、杂货摊的吆喝、水果摊的清香混在一起,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繁华搅得晕头转向,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似的,紧紧跟着老爸的身影在人潮里穿梭。
走着走着,我忽然注意到,路边的电线杆下、墙角的阴影里,蜷缩着不少乞讨的人。大多是面黄肌瘦的小孩,偶尔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夹杂其中,他们都衣衫褴褛,单薄的布料上满是补丁和污渍,浑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味。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个豁口的搪瓷碗,碗底零星散落着几枚硬币和皱巴巴的毛票。
最让我触目惊心的是,有几个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正用残缺的肢体在人群中艰难爬行,时不时伸出干枯的手拽住路人的裤腿,嘴里发出含糊的乞讨声。那划面看得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攥紧了老爸的手,手心都沁出了汗,他们太可怜了!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老爸突然停下脚步。他从随身的塑料袋里掏出一块破旧的帆布铺开,上面用墨汁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中间划着一个模糊的头像,两侧还划着两只硕大的手掌。
紧接着,他又拿出一个竹筒和一把竹籤,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场景在乡下的大集上见过——是抽籤算卦的行当!没想到老爸还有这本事,我偷偷抬眼看他,心里竟莫名升起一丝小小的自豪。
安置好自己的卦摊,老爸又摸出另一块印着字的破布,在旁边五米远的电线杆下草草铺好,示意我坐下。
随后,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咣当”一声砸在我面前的地上,碗沿还沾着干涸的污渍。
我彻底懵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瞬间喷涌而出,直直地瞪着老爸。
他左右张望了一番,扔下几枚硬币在碗里,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使劲哭,哭出声来才有生意,挣了钱才能买包子吃。卡卡暁说枉 首发要是哭不出来,就看看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不听话,你早晚也会变成那样!”说完,他转身就窜回自己的卦摊,迅速套上一件灰扑扑的道袍,瞬间摆出一副人模狗样的模样,只是偶尔会投来一道严厉的目光,警示我不许胡闹。
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模糊了视线,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我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一个沿街乞讨的乞丐!我的大黄啊,那个在家乡陪我奔跑嬉闹的大黄狗,此刻要是在我身边,会不会也嫌弃这样的我?
或许是心底的委屈和绝望都是真的,我的哭声格外凄厉,那浓重的伤感竟感染了不少路过的人。
面前的破碗里不断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有好心人数着硬币放进来,更有大方的路人,看完地上布上写的“悲惨遭遇”后,叹息着扔下五块、十块的纸币。
不远处的老爸瞥见这场景,眼睛瞬间亮得像饿狼,趁着人流稍疏,飞快地窜到我身边,手忙脚乱地把那些纸币揣进自己兜里,动作快得彷彿怕被人抢去。
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到最后眼睛干涩得发疼,连哭声都变得嘶哑。就在这时,眼前突然一暗,一道温柔的女声在头顶响起:“真可怜,小弟弟,你怎么不去福利院啊?”
我使劲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才看清眼前站着的人。那是个约莫二十岁的姑娘,有着一张圆润的脸蛋,一头蓬松的大捲发,身上穿着波点图案的粉色长裙,肩上挎着小巧的皮包,脚上的白色高跟鞋衬得她身姿挺拔,像一只优雅高贵的白孔雀。
再看看我自己,满身尘土,衣衫肮脏,散发着异味,活脱脱一只趴在泥地里的土狗,卑微又猥琐。
我看呆了,一时间忘了哭泣,嘴唇嗫嚅着,半天只挤出一句:“仙女姐姐,你真好看!”
姑娘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一抹温柔的笑容,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印着四个老人头像的大钞,轻轻蹲下身子,悄悄塞进我黑乎乎的手心里,轻声说:“爹妈都不在了,你还有病,真是太可怜了。找个福利机构,说不定能把你手上的毛病治好。需要我帮你联系吗?”
我心里一紧,赶紧朝老爸的方向瞥了一眼,紧张地摇头:“不,不用了,谢谢美女姐姐,我慢慢攒钱,自己治就好!”
姑娘认真地看了我几秒,又从包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放进我的碗里,轻轻叹息一声,转身消失在人流中。
我还没从刚才的温柔里回过神,老爸又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我手里还没捂热的百元大钞瞬间就被他夺走了,好在他把那几颗大白兔奶糖留给了我。
老爸笑得合不拢嘴,拍着我的脑袋说:“小子,可以啊!老子蹲了半天腿都麻了,一毛钱没挣到,你这一会儿就赚了不少。早知道小时候就把你抱来干这个,我早就发财了!行了,晚上给你买饺子吃,犒劳犒劳你!”
临近中午,街上的人流渐渐稀疏,我也哭累了,再也挤不出眼泪,往碗里投钱的人也越来越少。老爸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递给我,我们就蹲在卦摊旁,匆匆解决了午饭。
从下午一直等到天黑,我的破碗里只多了一块多零钱。我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心里满是茫然——原来,当乞丐也这么不容易。
熬到晚上八点,老爸才慢悠悠地收摊,兑现了承诺,带我去吃饺子。我揉着酸痛的双腿,扶着电线杆勉强站起来,环顾四周,虽然人流已经散去,但那些乞讨的人依旧守在原地,用昏暗而充满期盼的眼神,望着街道尽头,等待着可能再也不会出现的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