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牛栏山的后劲，像温柔的闷棍，这一觉却睡得格外沉。秒璋洁晓税旺 勉费越犊
睁开眼时，日头都快晒到炕沿了。头痛倒是没有，就是口干得厉害。他趿拉着鞋走到院里的水龙头旁，直接拧开，抄起旁边的大铁桶接了半桶沁凉的井水，从头到脚“哗啦”一下浇了个透彻。
五月的北京，冷水激在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却也把最后一点宿醉的混沌冲得无影无踪。
他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只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军绿色短裤，走到院角。俯身，捡起那对沉甸甸的石锁，手指扣进冰冷的石环里。
腰腹发力，吐气开声，一对石锁便应声而起。先是舒缓地平举，继而开始绕着身体上下翻飞，划出呼呼的风声。阳光下，他古铜色的腱子肉贲张起伏，水珠随着动作飞溅，每一块肌肉都像被匠人精心雕琢过，在正午的日光下泛著金属般的光泽，刺得人睁不开眼。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刚子和小军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几盒炒饭，一点卤菜，外加三瓶燕京啤酒——这就是他们仨单身狗的午餐了。
白航把家伙什往墙角一撂，顺手扯过搭在绳上的背心擦了把汗，就这么穿着条洗松了的短裤，蹲到了院当间的石墩旁准备开饭。
什么西装革履，什么大哥大，都是老炮儿在外面装场面的，蹲著吃盒饭才是混混们的日常。
白航接过刚子递来的筷子，掰开一次性木筷，端起那盒堆得冒尖的蛋炒饭。
“唔刚子，你爸身体好点了没？上次搞的那个药有效果没？”白航就著卤猪头肉，大口大口地扒拉起来。
“还行，有效果吧，比以前强多了，就是这什么进口药也太他娘的贵了”
“有用就行，你管它贵不贵的。”白航用牙咬开啤酒盖，递给刚子一瓶，“过两天你去找张老六的车行探探底，价还成就把车抵了。”
“航哥，这怎么行？您这车到手还不到半年”刚子猛地放下筷子，声音都高了八度。那辆桑塔纳是白航去年底才弄到手的，擦得锃亮，是他最拿得出手的家当。
“车是死的，人是活的。”白航打断他，把酒瓶往他面前又推了推，“老爷子治病要紧。再说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说笑不是笑的表情，“钱是王八蛋，没了还能赚。有咱们兄弟在，还能让你老爷子躺床上不成。”
刚子喉结动了动，没再吭声，抓起酒瓶灌了一大口。
白航转向一直闷头吃饭的小军：“厂子里怎么样？以前孙胖子留下的客户，交货还顺利不？”
“交货啦！可这账没法算啊！这料子是人家的、牌子是人家的，我们就做个代工。我一上午仔仔细细地盘了下，一单子做下来，成本人工一除，落口袋的钱就够给车加两箱油的。他娘的，现在我才知道这行业这么卷，难怪孙胖子宁愿直接转手，都不愿再接着往下干”小军越说越郁闷，拿起瓶子灌了一大口。
“航哥，要不我们还是去找锦哥吧!那个红浪漫的场子只要你开口，我们接着”
“接着什么啊？接着当混混？接着外面人五人六，回家了连自己亲妹都不愿叫你一声哥?”白航提高嗓门，吼了一句。“别看了几部古惑仔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个人物，眼光放长远点，这年头处处是商机，多的是光明正大挣钱的门道”
“我这两天，是真琢磨了。”白航用筷子敲了敲啤酒瓶，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们别觉得现在拍戏的穷，剧组抠搜。我告诉你们，这娱乐圈，往后绝对是资金最密集的行当。现在看着不起眼，那是还没到时候。这以后市场越来越开放，咱们内地拍戏的，肯定会越来越火爆。只要咱们入了这行当，随便挖一锄头，下面埋著的可能都是金子。”
“那咱们今天就去找那个孙导？”刚子抬头问道，“事儿给他摆平了，他总得表示表示吧！”
“刚子，小军啊。”白航把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嘴里，慢条斯理地放下盒饭，“做人做事，得大气。别卖人家一分情，就想收人家一厘息。”
他掏出烟盒，给两人各递了一支，自己才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面子这东西，看着虚，可比真金白银还金贵。现在凑上去，那叫挟恩图报，跌份儿。”
说著，他利索地把面前狼藉的盒饭、酒瓶归置到一旁。凡事得有章法，有里有面。
等白航再从屋里出来时，已是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大哥大拿在手里，恢复了那个体面人的模样。
“走，小军开车。”他系著袖扣，吩咐道，“我们去场子里找锦哥。”
“航哥，那我呢？”刚子连忙递上外套和手包。
“你再去片场转转，跟场务、道具都混个脸熟，递根烟，说说话。”白航整理着衣领，提醒道“最重要的是，仔细打听打听那个毛三，还有他背后那个花豹。把他们的底细摸清楚，别留下什么手尾。”
白航带着小军，熟门熟路地走进东安市场旁那栋鹤立鸡群的写字楼。这楼在当时算得上气派，外墙贴著时髦的米色瓷砖，在九十年代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扎眼。
电梯直抵顶层，“叮”一声脆响，锃亮的镀铬梯门左右滑开，一股冷气混著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门开处，“京城长红商贸有限公司”几个鎏金行书大字劈面而来，每个字都做得鼓鼓囊囊，仿佛吸足了油水，牢牢嵌在整块深红色楠木底板上，气派得近乎跋扈。
整个一层楼都是锦哥的产业。脚下是猩红色的长绒地毯，人踩上去悄无声息。前台背景墙是油亮亮的大理石，墨绿底子带着金线乱纹，光可鉴人，能照出模糊的人影。背景墙两边，一边一棵比人还高的发财树，盆栽硕大，枝叶被精心修剪过，上面系满了红绸带和金元宝挂饰，透著一股直白的喜庆。
前台后面，两位穿着统一宝蓝色制服套裙的姑娘一见白航，像屁股下装了弹簧，“腾”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那制服裙子短得恰到好处，勾勒出青春的曲线。两人脸上瞬间堆起甜得发腻、训练有素的笑容，娇声齐呼：
“航哥好！”
其中那个长发、穿着紧身包臀裙的姑娘反应最快，一个箭步抢上前，极其自然地挽住白航的胳膊，身体若有若无地贴了上来，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儿直往他鼻子里钻，声音软糯得能掐出水来：
旁边那位稍慢一步的姑娘，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不满地撇了撇嘴。
跟在后面的小军看得有趣，盯着前面美女扭呀扭的屁股，咧嘴调侃道：“小艳，你这可不公平啊！光顾著牵航哥，也不说牵下军哥？我这也不认识路哇”
那叫小艳的姑娘回头飞了他一个媚眼，笑骂道：“军哥您这大个人了，还能走丢了不成？自己跟上！”
一行人穿过宽敞明亮的办公区，几个正在忙碌的员工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恭敬地向白航打招呼。
还没走到办公室，旁边小会议室的门“咔哒”一声开了。里面烟雾缭绕，一群人或叼著烟或剔著牙，熙熙攘攘地涌了出来。个个膀大腰圆戴着粗金链，不是花脖子就是花衬衫，一看谈的就不是什么阳光下的买卖。
走在最前头的是个中年男人，约莫四十来岁，挺著个颇具规模的啤酒肚，头顶已然“地方支援中央”，梳得油光锃亮。他一抬眼瞧见白航，顿时眉开眼笑，嗓门洪亮：
“哟！我说外面咱这么热闹呢，原来是咱们公司的‘俏郎君’来啦！”
他大步上前，亲热地搂住了白航的肩膀，转头对着那群还没散尽的人打趣道：
“你们瞧瞧！这小子一来，咱们小艳、小萍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比我这个当老板的还有面儿！我进门她们可没这么热情！”
这话引得身后那群汉子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也让挽着白航的小艳俏脸一红，娇嗔地跺了跺脚，这才不情愿地松开手。
此人正是白航的大哥，这片地界上响当当的人物——闫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