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就在眼前,小太监们早就给他搬过来马凳,执起了长伞。大雨劈里啪啦地砸下来,砸的陈郁真面目全非。
去之前,小太监们却没有这么尊敬过,当他是寻常官员,顶多受宠些。去之后,他们简直把他当做祖宗一样供奉。陈郁真扫过他们,只觉得他们面孔非常模糊。
他僵硬地下了马车,小太监们簇拥着他,没过一会儿,脚步声踏踏的走来,门被打开。白姨娘惊喜道:“真哥儿!回来啦。”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陈郁真身上的衣裳:“怎么去一趟还把喜服换下来了。”
陈郁真垂下眼眸,嗓音沙哑:“湿了。”
“哦,湿了。”白姨娘眼中骤然爆出光芒:“圣上一定是体贴你。下这么大雨,也难怪圣上记挂着。”她想招呼那些小太监们进来,歇歇脚,喝盏热茶再走。
“姨娘。”
白姨娘止住话语,朝他望过去。
陈郁真不知为何睫毛有些抖,他声音也有些抖。细玉瘦削的面庞在大雨下更显得苍白无比,一点血色都无。他发丝黏在面庞上,纤长手指抓紧了门板。
“姨娘,这么大雨,让他们直接走吧。”
白姨娘虽不理解,但招呼小太监们离去。
马声嘶鸣,在黑夜中分外明显。陈郁真回首望过去,望见了马车顶上的螺钿,黑黝黝地,在电闪雷鸣之下,反射出惨白的光辉。
到了内屋,一身大红色喜服的白玉莹急忙迎出来,她先看到了探花郎苍白的脸,转而注意到对方衣裳全换了。
白玉莹急忙道:“喝碗姜汤吧。外面这么大雨。”
陈郁真将姜汤放到旁边,白玉莹光看见他,又欢喜起来:“圣上召你何事?怎么……把喜服换了呢。”
陈郁真垂下眼眸,温声道:“是我不小心弄脏了。”
白玉莹虽然有些伤心,但想到今天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又欣喜起来,只是这欣喜,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赦。
“我……我……”白玉莹大着胆子,期期艾艾道:“刚刚,我癸水来了。”
陈郁真一愣。白玉莹怕他不高兴,连忙道:“我很快的。大约三五日就好了。”
陈郁真并没想那么多,他所有的心烦意乱都是来源于皇帝,和表妹并不相干。
但陈郁真也正不知道如何对待表妹,听到她癸水来了,竟然松了一口气。
这种事只要他知道就好了,表妹姨娘她们……就先瞒着吧。
等皇帝对他兴趣不再,或许,他就能敞开心扉了。
很快,蜡烛便熄灭了。大雨浇了一夜,窗户不断被拍打着。
陈郁真这一夜睡得十分不好,浑浑噩噩醒了好几次。白玉莹倒是睡得很好。
陈郁真照常寅时起,起来时天色尚早,出了房门梳洗,水洼映出他苍白的面颊,连着眼下的青黑都十分明显。
按照本朝律例,官员成婚有三日假期。
陈郁真正好不想上值见皇帝,他需要这三日来给自己做缓冲。
这三日,陈郁真照常读书、习字。白玉莹时常陪着他,新婚小夫妻本应该缠缠绵绵,耳鬓厮磨。但是皇帝的话语宛如一座座大山,让陈郁真总是不得开怀。
他闷闷不乐。皇帝也适时地没有找他,好象特意给他时间,让他好生思量一样。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于陈郁真来说是最后的轻松惬意时光消失不见。
等要上值那天,一家人吃饭,白姨娘不住催促:“真哥儿,快点,今天你要上值。”
陈郁真磨磨蹭蹭地用饭。
他用筷子挑挑拣拣,神色倦怠,眉间一股烦闷散开。
按照他这个磨蹭程度,等到了晌午,也不一定能吃得完。白姨娘见了,又道:“快点。刘公公在外面等你呢。”
小小的一个二进院,装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刘喜。
蟒袍太监威严赫赫,身后是五六个小太监,七八个黑甲侍卫,和一架装璜精致的马车。
他们就在门外候着,等待着陈郁真吃完,将他送进宫里。
陈郁真厌烦之色更重。
白姨娘拨开竹帘,朝外打量,与有荣焉道:“哎呦,郁真真是得圣上看中。自古以来,哪有官员能被圣上亲自派人接到宫里。”
“有犯官。”
陈郁真闷闷道。
白姨娘瞪他一眼。
陈郁真实在没什么胃口,可他又不想去见刘喜,就在这磨蹭着。
又过了半刻钟,小太监过来敲门,声音躬敬:“小陈大人,刘公公问您什么时候用完,该走了。”
陈郁真一直在憋着气,不想理他。
白姨娘疑惑地看向他:“真哥儿?”
没过一会儿,又有小太监过来催促,这次声音严厉地多,而且带了些威胁之言。
陈郁真猝然站起来,他直直地冲刘喜走过去,探花郎眉目含着煞气,削瘦的身子爆发出极大的力气。
袖子被他甩的十分响亮,他斜睨着刘喜:“下官预备今日告假。”
刘喜:“您告假,要亲自和圣上说去。”
陈郁真面色僵硬,他被气的发晕。
“我自己可以上值,不用你们带着我。”
刘喜还是那句话:“您找圣上说去。”
皇帝,又是皇帝。
陈郁真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眼睛更是冷冽,冷冷地看着刘喜。
刘喜叹息道:“您知道,奴才是做不了主的。您有什么话,都只管和圣上说就是了。”
“或者,您不愿意一个人进宫的话,奴才可以带您妻子过去。”
陈郁真回头望了一眼,白姨娘、白玉莹从窗户那探着头,好奇地看过来。而白玉莹朝他眨眨眼睛,羞红地用帕子遮住脸颊。
陈郁真忍住怒气。
“好,走。”
终于,还是赶在点卯时入了宫。
马车直直地朝端仪殿地方向去,陈郁真一个人被压在马车中,四周都是太监侍卫,他在想,他这样,和一个囚犯,又有什么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