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那死太监,开始热火的让人头皮发麻,说走连看你一眼都没,这就是个坏东西。”
姜惊月摇着头,不赞成他的话。
“三哥,张太监的目的很简单,话是说给汤大人他们听的,他是在表现自己,至于说什么,对谁说都不重要,就好比家里的阿花饿了,它不会说,只能叫,肠子里没有存第三个弯儿。”
“算了,我不懂。”
姜惊鹊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恢复,看着大伙道:“你们回吧,我要去寨子里瞧瞧,另外阿爷,今夜是年夜,前些日子让您买的年货,都拿出来办个年全村的夜饭,照料好青家寨的人,热闹热闹。
姜百年凑近低声道:“怀礼能不能……”
“不能,阿爷,只是让他扫祠堂已经足够宽宥,犯错必须受罚,这是规矩。”
姜惊鹊辞别了凤鸣村的亲人,拒绝了姜惊阳同行的提议,返回青家寨。
暮色四合,寒风裹挟着焦糊味与淡淡的血腥气。
白日里运筹惟幄的镇定与击杀张林牙时那股喷薄的狠厉,此刻都已消褪,只剩下脚步踩在冰冷泥泞土地上的真实感,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见证大规模杀戮后的沉重。
火已经熄灭大半,那曾熟悉的吊脚楼如今已是断壁残垣,焦黑的木头骨架支棱着。
赵献已在此指挥清理战场、救助伤患。士兵们三五成群,有的靠着焦黑的土墙大喘气,有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地比划着名白日的场景:
“……那火呼的一下就起来了!比年节放的大炮仗还响!”
“可不是!当时老子箭刚放出去,就听‘轰’的一声,前头那家伙直接飞起来一人多高!”
“狗日滴黑苗!烧得好!烧得痛快!”
……
粗豪的笑声,激动的议论声,夹杂着偶尔因伤处被触碰而发出的倒吸冷气声,汇聚成一种奇特的热烈。
姜惊鹊停下脚步,静静看了一会儿。
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投向那片沉默的焦土和堆积如山的黑苗尸骸,他知道,这种“痛快”背后,是无数生命无声的终焉。
青江并未在人群里。
姜惊鹊走了几步,在一处被烧塌一半的屋檐下找到了他。
与此同时青绝拄着拐杖走来,他身上夸张的“伤处”自然不见了。
“你受伤了?”
“没有。”
“拐杖怎么回事?”
“呃,哈哈,习惯了。”青绝说着,把拐杖甩起来扔向了远处的火堆。
青江对姜惊鹊笑了笑,没说话。
姜惊鹊明白,青江看着这片为诱敌而亲手布置的“惨状”,看到寨中屋舍被焚毁,虽然大胜,但他的感受并没有那么快意。
这是他的家,他族人的栖身之地。
“青江大叔,寨子没了,咱们再建新的,尤其汤大人已经许下了银补,大约会从军费中走,很快就能到位,这些日子就在咱们风鸣挤挤。”
“是啊,阿爹,我要建个更高的楼子,比百花楼气派。”青绝眉飞色舞。
“青绝,你再敢说一次百花楼试试!”
青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只见她与身后十几名苗女,目光不善的盯着青绝。
青绝脑袋一缩,呵呵笑了两句不再说话。
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临时支着几张破门板。张道言挽着袖子,露着结实的骼膊,正和一个卫所老兵合力,用木棍和布条给一个手臂受伤的寨丁固定骨伤。
他看到了姜惊鹊,咧嘴笑。
姜惊鹊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怎么样?”
张道言顿时手舞足蹈:“太他娘的爽了,敏行,我觉得我要升天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他娘的……唉,怎么跟你说呢?”
这丑娃娃面色涨红,抒发自己感受。
“我懂。”姜惊鹊看着直乐。
“我想当兵!”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感觉一个黑影飞来,砸的他嗷的一嗓子,跳起来就想大骂。
“你当个屁!”
这时秦信的声音远远传来,只见他靠在一根尚未完全烧毁的木柱旁,用布擦拭着雁翎刀。
“义父,为啥不行?”张道言不服气。
“敏行,你跟他说说。”秦信头也不抬,继续擦刀。
姜惊鹊先是一巴掌呼在他脑袋上,随后道:“你的功夫未成,战场刀枪无眼,象这样的仗,有人一辈子也赶不上,不信你可以问问这些兵,另外你不要以为当兵经常打仗,否则赵大人怎么会出那么个大笑话?”
张道言眉头皱起:“还有么?”
“你得先帮你义父生个孙子啊,你不知道你义父是怎么绝嗣的?”
“啊?我真不知道,这么说我还要先娶媳妇生娃娃,那得多少年。”张道言有些沮丧。
姜惊鹊搓了搓下巴:“不过,可以先操作,给你入籍,记功,不归队。”
“这样行。”秦信的声音传了过来。
“好家伙,秦大哥,你是千里耳了!”姜惊鹊吃惊的看向秦信,自己低声说话,他在远处竟然都能听清楚。
“哈哈,你以后也行。”
姜惊鹊听罢,对练成混元桩更加期待了。
最后等忙活差不多,众人聚在一起,把战损统计完,饶是姜惊鹊早有预料,也觉得有些离谱。
“一个没死,竟然伤了一百多人?”
赵献跟青江点头。
赵献随即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苦笑着摇头,“可那‘没死’的也够呛!折骼膊断腿的有几十个!烧伤、摔伤、踩踏的也有好几十!刚才粗略盘了一下,躺下不能动的就有一百多号‘倒楣鬼’!全他娘的是……意外!”
语气里满是无奈。
姜惊鹊无语。
草台班子……全是草台班子……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传来。
只见一队军士打着火把从远处走来,肩挑手扛的全是物资,美酒、成扇的猪肉、整只整只被褪了毛的鸡鸭,白膜、饼子……
打头的正是泸州卫指挥佥事,在合江的时候,姜惊鹊见过。
到了近前向四方抱拳,声音洪亮,:“韩指挥使令送来些酒肉慰劳!今日大胜,又是大年夜,各位兄弟辛苦了!”
士兵和寨丁们听到“酒肉”、“大年夜”,顿时欢呼起来!一张张沾满烟灰的黑脸上,眼睛亮得惊人。
嘉靖三年的第一个夜晚,就在这片烧焦的土地上,在疲惫、伤痛、后怕和劫后馀生的狂欢中,开始了。
震天的喧嚣在燃烧后的废墟上蒸腾。
火光跳跃,酒香、肉香、焦糊味、血腥气、汗味交织在一起。
姜惊鹊跟秦信干了一碗:“秦大哥,年后咱们酿酒。”
秦信一饮而尽:“为了发财,哈哈!”
接着姜惊鹊主动走到青璃身边,蹲了下来,看着她微翘的花瓣唇:“青璃姑娘,明日我带你去找于知县要玉佩。”
青璃忽然转过头,盯住他的眼睛:“我不要了。”
“那怎么行!?你得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