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河东道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湛蓝。凛冽的北风扫过原野，卷起枯黄的草叶，也仿佛将前段时日弥漫在太原、临汾、马邑上空的硝烟、血腥与躁动，一并吹散了不少。太子行辕已从边境撤回，暂驻于太原郡郡治晋阳城。
晋阳行辕，书房。
窗外落叶萧萧，室内却暖意融融，铜兽香炉中吐出袅袅青烟，带着一丝宁神的淡香。杨昭并未身着太子常服，而是一身简便的玄色锦袍，坐于宽大的书案之后。案头上，堆积的不再是紧急军报或弹劾奏章，而是数份整理得条理清晰、数据详尽的总结文书。
林文渊与周准肃立案前，脸上虽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但眼神中却难掩振奋之色。
“殿下，”林文渊上前一步，将手中最厚的一份文书呈上，“此乃‘养寇自重’策略推行以来，河东三郡初步成果总览，请殿下过目。”
杨昭接过，并未立刻翻开，而是用手指轻轻抚过封面上那严谨的楷书，目光沉静，脑海中却如走马灯般回放着这数月来的惊心动魄：从野狼峪火铳初鸣的震撼，到朝堂之上抛出“养寇”策的惊世骇俗；从查抄王百万产业时的明暗双线，到市曹广场挥泪斩郡公的决绝；再到深入虎穴获取铁证、里应外合犁庭扫穴的凶险……
这一切的起始，皆源于那“借匪患之名，行清理之实”的构想。而今，是到了检验这构想成果的时刻。
他缓缓翻开文书，沉静的目光扫过一行行冰冷的数字与简洁的结论。
其一，于朝廷，于国：
其二，于山寨，于“风影司”
其三，于杨昭自身：
合上文书，杨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即便是他本人，在亲眼看到这详实的汇总后，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
“养寇自重”，这个看似离经叛道、兵行险着的策略，在精妙的布局与果断的执行下，竟然真的在初期就营造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三赢”局面！
朝廷收获了实利（充盈的国库和局部清明的吏治），稳固了统治。
山寨（风影司）收获了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巨量资源（资金、产业、情报、军事提升），实力暴增。
他杨昭本人，则收获了生存的保障（寿命）、未来的潜力（技术）、安身立命的能力以及最为关键的——来自帝国最高权力的认可与期待（帝心）。
没有真正的输家吗？不，输家是那些被清理掉的蠹虫，是那些利益受损的门阀豪强，是突厥那边断了财路和耳目的部落，以及……那些在行动中牺牲的忠诚部下。
但站在宏观的战略层面，站在他杨昭个人以及他所代表的、意图扭转这帝国颓势的力量角度而言，这无疑是一场辉煌的胜利！他成功地将国家的危机与需求，转化为了自身成长的养分，借势而起，乘风破浪！
“文渊，周准，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杨昭抬起头，看向两位肱股之臣，语气诚挚。
“能为殿下效力，乃臣等之幸！”两人躬身齐声道。
“成果固然可喜，然……”杨昭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而冷静，“树欲静而风不止。我等在河东闹出如此动静，断了多少人的财路，破了多少人的美梦？只怕此刻，长安城中，某些人已是寝食难安，磨刀霍霍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棵在秋风中屹立不倒的苍劲古松。
“李渊那边，可有异动？”他忽然问道。
林文渊立刻回道：“据‘影字营’密报，唐国公（李渊）近日闭门谢客，但其二子李世民，与晋阳本地及关中来的年轻才俊、豪侠之士交往甚密，频举行猎、诗会。其府中物资调动、人员往来，亦较往日频繁许多。”
杨昭微微颔首。李渊这只老狐狸，果然嗅到了危险，开始加速他自身的布局了。这才是未来最可怕的对手。
“至于宇文家，”周准接口道，“虽表面上沉寂，但暗地里小动作不断。我们在长安的一些不太重要的产业，近期都遭到了不明势力的打压。朝中为其张目的御史，也并未完全消停。”
“无妨。”杨昭语气平淡，“让他们跳。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消化成果，巩固根基。传令下去，河东三郡，明面上，继续推行惠民之策，安抚地方，整军备武。暗地里，‘风影司’各营，全力消化此次所得，将资金、产业、情报网络彻底掌控、融汇！‘工字营’首要任务，破解水泥制法，并开始着手研究燧发枪！”
“是！”
杨昭收回目光，转身，眼中已是一片锐意进取的清明。
第三卷，“养寇以自重，借刀削门阀”，至此，可谓初战告捷。他成功地个人生存与国家战略初步结合，完成了从“小偷小摸”到“精准外科手术”的转变，在朝堂与地方的博弈中，权谋与格局急剧提升。
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三赢”的局面，是他搭建起的第一个稳固平台。接下来，他将以此为基，去面对更强大的敌人，去搅动更广阔的风云。帝国的肌体沉疴已久，需要更多、更猛烈的药剂，甚至……需要刮骨疗毒的勇气。
而他已经证明，他拥有这份勇气，也拥有这份能力。
秋风虽劲，却吹不散这晋阳行辕中，那已然升腾而起的、直指天下的雄心与霸图。卷终，而新的篇章，正在序曲中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