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密室(1 / 1)

2024年11月15日 08:15

沉时的车开进大门时,感觉象穿过了一道隐形的墙。

不是围墙。是某种更微妙的东西——空气、声音、甚至光线,都在这道门之后变得不一样。

外面是城市的喧嚣,车流、喇叭、早高峰的焦躁。

里面是死一样的安静。

路两边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冬青,每一株都一样高,一样宽,象是用尺子量过。草坪上没有一片落叶,绿得假惺惺的,不象真草,象人造皮。

沉时把车窗摇下来,闻了闻。

没有味道。

不是“没有臭味“——是连味道都没有。没有草腥气,没有泥土气,没有树叶腐烂的气息。只有一种淡淡的、干燥的、无菌的虚无。

这是有钱人的味道。

干净得不象人住的地方。

保安核对了三遍证件。沉时看着他的脸——职业假笑,眼神里有隐隐的傲慢,象是在说“你们这种人来这里干什么“。

他没搭理。

17号别墅在庄园东北角,独门独院,占地两亩多。门口停了四辆警车,黄色警戒线在阳光下刺眼。

沉时落车,第一感觉是“空“。

不是昨晚404公寓那种被时间抽空的空。是另一种空——被金钱撑起来的空壳,里面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别墅是欧式的,三层,白墙灰瓦。门前有个圆形喷泉,水声哗哗的,但听起来象假的。喷泉中间立着一尊女神象——他不认识是哪位女神,但能看出是真大理石,几十万是打不住的。

院子里停着两辆车:黑色宾利,红色保时捷911。车牌都是江a开头加四位数。

李铮正在门口和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说话。那中年人脸色铁青,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说话时下巴抬得老高。

李铮一边听一边点头,手里的笔记本攥得皱巴巴的。

看到沉时过来,他象看到救星一样三步并两步迎上去——

“沉组!“

嗓门天生大。正常说话都比别人响两倍。

“小声点。“沉时看了眼西装男,“那是谁?“

“管家。姓何。“李铮压低声音,但还是比正常人大一截,“刚才我问他几点发现尸体,他反过来问我&039;你们几点能破案&039;。我——“

他咬了咬牙,没说下去。

沉时看了他一眼。北方人的脾气,受不了窝囊气。但在这种地方,忍着也是本事。

“说案情。“

李铮翻开笔记本。

“死者周正阳,53岁,盛华集团董事长。盛华你知道——“

“知道。“沉时打断他,“家庭情况。“

“妻子王丽萍,49岁。儿子周睿,26岁,留美ba,在盛华挂了个副总裁——“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嘴唇几乎没动:

“狗屁副总裁,就一纨绔子弟。“

沉时没接话。

“出事时家里有谁?“

“五个人。周正阳夫妇、儿子周睿、保姆刘阿姨、管家老何。“

“谁发现的尸体?“

“儿子。“李铮翻了一页,“昨晚八点,周正阳在书房开视频会议。九点十七分结束,他说还有事,让大家先睡。十点半,周睿去敲门叫他吃夜宵——“

“等会。“沉时皱眉,“大老板十点半还要儿子叫吃夜宵?“

李铮眨了眨眼,象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据说是习惯?周正阳经常工作到很晚,儿子会给他送……“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显然自己也觉得哪里不对。

“继续。“

“敲门没人应。周睿以为睡着了,回房间了。十一点,又去敲,还是没人。试着开门,发现门从里面锁死了。“

沉时停下脚步。

“从里面?“

“对。“李铮的表情变了,象是在讲鬼故事,“书房的门有两道锁——普通门锁加一个内置插销。插销只能从里面插,外面开不了。周睿叫来管家,备用钥匙能开门锁,但插销——“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

“没办法。最后他们把门撞开的。门框都裂了。“

沉时沉默了几秒。

“监控呢?“

李铮的脸色变了。

“沉组。“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低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这是最邪门的地方。“

“说。“

“书房有独立监控,24小时录像。从昨晚八点到十点零七分,监控里只有周正阳一个人。他开会,看书,走来走去,全程——“

他重重地吐出两个字:

“一个人。“

“中间50分钟呢?“

“22:07监控黑了。技术员说是正常关闭,不是故障。但开关在书房里面。“

李铮的眼睛里有困惑,也有一丝别的东西——兴奋?恐惧?或者两者都有。

“理论上,只有周正阳自己能关那个监控。“

沉时抬头看向二楼窗户。

窗帘拉着,什么都看不见。

“窗户呢?“

“从里面锁死。没有被打开的痕迹。“

“通风渠道?“

“口径只有20厘米。“李铮摇头,“别说成年人,小孩都钻不进去。“

沉时站在原地,没说话。

门从里面锁死,窗户从里面锁死,监控显示只有死者一人。

密室。

真正的密室。

“带我上去。“

---

书房在二楼东侧,走廊尽头。

沉时走在走廊里,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吞掉,一点回音都没有。墙上挂着几幅油画——风景的,人物的,抽象的——他不懂艺术,但能看出每一幅都价值不菲。

这走廊太安静了。

不是正常的安静。是那种被金钱堆出来的安静——隔音好到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见,像走在真空里。

沉时下意识攥紧了口袋里的钥匙扣,金属边缘硌进掌心。

他站在书房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门是实木的,大约6厘米厚。现在已经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被撞开时合页拧断了一个,锁舌从门框里扯出来,带着一块碎木头。

他蹲下身,观察断裂痕迹。

木纤维的撕裂方向是从外向内,断面新鲜。门确实是从外面撞开的,时间就在最近。

他看向门锁。

两道锁。

第一道是普通球形门锁,铜质。可以从外面用钥匙开,也可以从里面反锁。锁舌已经被暴力扯出,但保持着锁止状态。

第二道是内置插销,安装在门中部。铁制,手指粗细,长约15厘米。这种插销只能从里面操作,没有钥匙孔。

沉时用手套轻触插销。

现在是插入状态。

也就是说,门被撞开时,两道锁同时锁着。

凶手是怎么出去的?

他站起来,跨过门坎走进书房。

---

书房大约四十平米。

沉时的第一感觉是“干净“。

不是普通的干净。是那种过度的、病态的干净。每一本书都码得整整齐齐,书脊对齐,一丝不乱。办公桌上没有一张杂纸,笔筒里的笔按颜色排列。窗帘的褶皱均匀得象是用尺子量过。

这不象是有人生活工作的地方。象是样板间,或者——展览室。

三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深色胡桃木,塞满了书。商业管理、金融投资、历史传记,还有一些精装版世界名着。沉时随手抽出一本——《战争与和平》,英文版,书脊硬得象是没翻开过。

装饰品。

第四面墙是一整块落地玻璃,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四迈克尔、六米宽。窗外是宽敞的阳台,阳台外面——

是悬崖。

天玺庄园在云台山半山腰,17号别墅恰好在山脊边缘。书房正对着峡谷,落差超过三十米,下面是乱石和灌木。

沉时走到窗前,检查窗锁。

旋转式窗锁,铝合金。他试着转动——锁舌很涩,金属摩擦的干涩声。

这把锁至少一周没动过。

他摸了摸窗框内侧缝隙,指尖沾了薄灰。

窗户排除。

他回头看向房间中央。

周正阳的尸体躺在那里。

---

尸体仰面朝天,躺在一张深红色波斯地毯上。

地毯是手工编织的,伊朗进口。但现在,深红色上叠加了另一种红——更暗、更稠、已经开始发黑的血。

沉时蹲下身。

他看过很多尸体。几百具?上千具?数不清了。每一具都曾经是活人,有名字,有家人,有爱过的人和恨过的人。

但他不能想这些。

想了就没法工作。

他强迫自己把尸体当成物证。一个需要分析的物证,不是一个曾经活着的人。

首先看脸。

死者表情凝固在惊愕中。嘴微张,眼睛瞪大,瞳孔散大。

这是死亡瞬间的最后表情——说明他被袭击时完全没有预料。

沉时凑近观察眼球。

有轻微出血点。

他皱眉。

死者穿着浅蓝色衬衫和深灰色西裤。衬衫胸口有个破洞,破洞中间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刀柄是黑色的,设计简洁。刀刃大约十五厘米长,只有一小截露在外面,其馀都没入胸腔。

沉时观察刺入位置。

胸骨左侧,大约第四、第五肋骨之间。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一刀毙命的位置。

这不是冲动杀人。

他的目光移到死者双手。

右手掌心有一道伤口,约4厘米长,从掌心斜向虎口,切口边缘整齐。

防御伤。

他看到凶手了。

他伸手去挡了。

但他没挡住。

刀还是刺进了心脏。

沉时站起身,膝盖有点软。

“老钱。“他叫。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从角落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腰,咔吧咔吧响。

钱振国,首席法医。头发花白,眼睛还是亮的——在尸体上找了三十年蛛丝马迹的亮。

“这活儿干了三十年,腰都断了。“老钱蹲到尸体旁。

“眼球的出血点。“沉时指了指,“怎么回事?“

老钱凑近看了一眼,直起腰,表情变得古怪。

“窒息才有的。但他是被刺死的。“

“你怎么看?“

老钱沉默了几秒。

“三十年,只见过一种情况——先窒息到濒死,再被刺杀。“

他停顿了一下。

“但现场没有任何窒息的痕迹。没有勒痕,没有捂压痕迹,什么都没有。“

老钱看着沉时,眼睛里有困惑——三十年老法医难得露出的困惑。

“这案子……不太对劲。“

沉时站在原地,没说话。

他有防御伤——说明他看到了凶手,试图反抗。

但监控显示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凶手什么时候进来的?从哪进来的?

又是从哪里离开的?

---

沉时走到书架前,开始仔细检查。

书架是定制的,嵌入墙壁,和墙面严丝合缝。他用指关节轻敲书架背板——声音沉闷,没有空腔。

不是暗门。

他检查了所有柜子、抽屉、壁橱。

没有密道,没有暗格,没有任何藏人的空间。

他仰头看天花板。

吊顶是石膏板,角落有空调出风口,还有一个——

通风口。

“李铮,梯子。“

李铮三步并两步搬来铝合金梯子,动作急得差点撞到门框。

沉时爬上去,用手电照通风口。

方形,大约20厘米见方。金属滤网,四颗螺丝固定。

他仔细看螺丝。

三颗螺丝槽里积满灰尘,颜色灰暗,很久没动过。

但有一颗不一样。

螺丝槽很干净,金属表面有新鲜划痕——螺丝刀拧动时留下的。

“这个滤网被拆过。“沉时说。

“但口径只有20厘米,成年人不可能——“李铮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

“我知道人进不去。“沉时打断他,“但别的东西可以。“

他用螺丝刀小心拧下四颗螺丝,取下滤网,把手电伸进通风渠道。

渠道很窄,只能伸进一只手臂。内壁是铝合金,光滑,落了薄灰。

手电光扫过内壁。

突然,他停住了。

在渠道内壁的一个接缝处,卡着一小块东西。

他用镊子夹出来。

是一块塑料碎片,大约指甲盖大小。黑色,硬质,边缘有锯齿状断裂。

沉时把碎片拿到光下观察。

abs塑料。

他把碎片装进证物袋。

“这是什么?“李铮从梯子下面探头问。

沉时没有回答。

他爬下梯子。

“监控录像。现在看。“

---

监控室在一楼,靠近别墅入口。

技术员是个年轻人,姓张,戴黑框眼镜,手指在键盘上跳动。

“沉组,这是书房的监控。从昨晚八点开始。“

画面出现在屏幕上。

20:00,周正阳推门走进书房。浅蓝色衬衫,深灰色西裤,手里拿着皮质文档夹。

他关门,坐到办公桌前,打开计算机,点开视频会议软件。

20:03,会议开始。屏幕上出现几个人头像,周正阳开始讲话,手势配合语言,表情专注。

沉时盯着画面,一动不动。

21:17,会议结束。周正阳关闭软件,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他站起身,离开办公桌,走向落地窗。

沉时按下暂停。

“倒回去。“

技术员照做。

沉时盯着周正阳从办公桌走向落地窗的过程。

“再放一遍。“

又看了一遍。

“继续。“

周正阳走到窗前,双手背在身后,看着窗外夜景。

站了大约两分钟。

21:19,他转身离开落地窗,走向沙发。

沉时再次暂停。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再倒回去。“

技术员倒回去。

沉时看着周正阳从落地窗走向沙发。

然后他站起来。

“不对。“

李铮愣了一下:“什么不对?“

沉时没有回答。他走到门口,停住,又走回来。

“再放一遍21:17之前的片段。“

屏幕上,周正阳在视频会议中做笔记。

沉时盯着他的手。

“暂停。“

画面定格。周正阳握着笔,在纸上写字。

“放21:34。“

画面跳转。周正阳站在书架前,伸手拿文档夹。

沉时的眼睛眯了起来。

“21:17之前,右手写字。21:34,左手拿东西。“

李铮的脸色变了。

“一个人会在一个小时内突然换惯用手?“沉时问。

沉默。

沉时靠回椅背。

“再放21:17到21:19。放慢。。“

画面上,周正阳从办公桌走向落地窗。

沉时书着。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

到了。

“再放21:19到21:21。。“

画面上,周正阳从落地窗走向沙发。

沉时又数了一遍。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七步。

他的手指开始敲桌面。

“同样的距离。“他说,“21:17之前走六步。21:19之后走七步。“

李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沉时站起身。

“21:17之后,惯用手变了,步幅变了。“

他的手指攥紧——口袋里的钥匙扣硌进掌心。

“要么周正阳在那两分钟里突然中风——要么,那个人不是周正阳。“

李铮愣住。

他从口袋里掏出装着塑料碎片的证物袋,放到桌上。

“查一下这个。“

“查什么?“

沉时看着那块黑色的塑料碎片。

abs塑料,常用于电子产品外壳。

通风渠道20厘米,人进不去。

监控22:07被“正常关闭“。

死者有防御伤,说明他面对过某种攻击。

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念头。

很疯狂的念头。

“查精密机械。“沉时说,“机器人,无人机,自动化设备。重点查有abs外壳的产品型号。“

李铮愣住了。

“机器人?沉组,你是说——“

沉时走向门口。

他停在门口,没有回头。

“我没说什么。“

他走出监控室,走廊里还是那种死一样的安静。

脚步声被地毯吞掉,一点回音都没有。

沉时站在走廊中间,忽然觉得很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脑子里有太多东西在转,转得他头疼。

昨晚的便签。

今天的密室。

一个不存在的人写的字,一个不可能的杀人手法。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然后,他想起了昨晚公寓里发生的事。

那张凭空出现的便签。

那种从时间缝隙里透出来的寒意。

如果便签可以穿越时间——

还有什么不可以?

沉时站在走廊里,看着窗外的阳光。

阳光很亮,但他觉得冷。

---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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