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对开料,同样是莫湾基场口的黑乌沙皮壳蟒带料,但个头比刚才那块大了一圈。
它的切面上,那抹绿色更加宽大,更加鲜艳,长度几乎贯穿了大半个切面,看起来诱人到了极点。
料子的标价牌上赫然写着一个数字,一个让绝大多数人都望而却步的数字:108万。
这块黑乌沙,皮壳黑得像墨,上面也有一条蟒带,那是一条绿色的痕迹,像一条沉睡的龙,盘踞在石头表面。
切面上,那条绿色像一条小溪,从石头皮流淌进去,颜色比刚才郑雨棠买下的那块还要正,还要阳,看得人心里直痒痒。
但是,这块石头的赌性,比刚才那块要大得多。
它同样分成了大小两半,小的那半,切面上能看到绿,底下的皮壳也有一些零星的松花表现,让人有点盼头。
可大的那一半,底下那一大片黑漆漆的皮壳,光溜溜的,什么表现都没有,就像一面沉默的墙,把所有的秘密都挡在了里面。
懂行的人都知道,这种料子,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
你只能根据看到的那一小部分绿色去估价,至于那一大半没有表现的石头里面到底是什么,是继续延伸的绿色天堂,还是一文不值的砖头料,那就全凭天意了。
李墨舟伸出手,手指轻轻地抚摸著那道绿色的水路,又敲了敲那半边没有任何表现的皮壳。
他站得笔直,单手叉著腰,低着头,仔仔细细的端详著,好像要把这块石头看穿一样。
“小舟,这块你也看上了?”郑鸿昌跟了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和谨慎。
他刚刚见证了李墨舟的神奇,现在对这个年轻人的任何举动都不敢小看了。
“八叔,这块料子有点意思。”李墨舟头也没抬,嘴里应了一声。
郑雨棠也凑了过来,小声在李墨舟耳边说:“墨舟,这块要108万呢,是不是太贵了呀?而且你看,好大一半下面什么都看不出来,万一切开没绿色水路,那不就亏大了。”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略带沙哑的男人声音就从旁边响了起来。
“小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玩石头,玩的就是这个心跳。要是里里外外都给你看得明明白白了,那还叫赌石吗?那叫买白菜。”
三人转过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这个男人个子不高,肚子微微有点凸起,穿着一件深蓝色的polo衫,领口有些发白,看得出穿了不少年头。
他的手指头有点粗,指甲缝里还带着些许黑灰色的石粉印子,不过手腕上戴着一块钢带手表,看着就挺厚实,不像便宜货。
他就是这块料子的货主,陈广生。
陈广生脸上挂着生意人特有的笑容,对着郑鸿昌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目光就落在了李墨舟身上。
“靓仔,看上我这块料子了?我跟你说,这可是我从缅邦那边好不容易才淘换回来的,整个场子里,像种水色都这么好的料子,你找不出第二块了。”
“你看这绿色,多正,多阳,这水头,冰冰润润的。只要这绿色能再往里吃进去一点点,别说一百万,三百万你都打不住。”
陈广生一开口,就是一套熟练得不能再熟练的推销话术。
李墨舟终于抬起了头,他没有理会陈广生的吹嘘,只是伸出手指,指著那块大的半片料子,就是底下皮壳什么表现都没有的那一半。
“老板,你说的都对,这绿色确实不错。”李墨舟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你这块料子,最大的问题在这里。
他的手指在那片光滑的黑皮上敲了敲,发出的声音很沉闷。
“这一大半,皮壳上什么表现都没有。连个松花都没有,蟒带也只走了半边。我们买石头,不能只看切开的这一面,得综合著看。”
“就凭现在看到的这点绿色,要做东西,能出几块牌子?能不能保得住一个手镯位都难说。你开价108万,这个价格,没人会接的。”
李墨舟的话,说得不快,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精准地敲在了关键点上。
陈广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今天这是碰上行家了。外行人只会盯着那条绿带子流口水,只有真正懂行的人,才会一眼就看出这块料子最大的风险点,就是那半边完全没表现的皮壳。
“咳”陈广生清了清嗓子,脸上的表情也收敛了一些,变得严肃起来。
“靓仔,你也是懂行的。说句实在话,这块料要不是因为那半边没表现,这个价钱你想都不要想。”
“我这开价,确实是高了点,这是做生意的规矩嘛,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你有心要,你出个价,咱们谈谈看。”
他心里盘算著,这小子年纪轻轻,眼力倒是不错。
既然是行家,那就没必要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直接谈价钱就好。他的心理底价是60万,只要超过这个数,今天这笔生意就算成了。
李墨舟伸出了四根手指。
“四十万。”
“什么?”陈广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就跳了起来,“靓仔,你这个价我没法跟你谈啊。四十万?我进货的本钱都不止这个数了!你这是开玩笑吧。”
李墨舟的表情还是很平静,他慢悠悠地把手收了回来。
“老板,你看,就按现在能看到的这点绿色算,我最多能取出三个牌子,外加一些小蛋面。就算这三个牌子都是高冰正阳绿,市场价一个也就十几二十万,总共能卖多少钱?”
“我花四十万买下来,辛辛苦苦加工完,也就赚个几万块的工钱。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万一里面有裂,或者绿色变淡了,我连本都回不来。我出四十万,已经是在赌那半边没表现的石头里,能给我一点惊喜了。”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把能出的货,可能的利润,全都算得清清楚楚。
陈广生听得心里直发愣。他自己当然也算过这笔账,跟李墨舟算的差不多。
按明面上的表现,这块料子确实也就值个四五十万。他之所以敢开一百多万,赌的就是买家会去赌那看不见的一半。
“不行不行,四十万太低了。”陈广生连连摆手,但语气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强硬了,“这样,靓仔,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我给你个实诚价,八十八万,你拿走。图个吉利。”
“五十万。”李墨舟毫不犹豫地还价。
“哎哟我的小兄弟喂,你这是要我的命啊。再加点,你再给我添一点。七十万,不能再少了,再少我就得把这石头搬回家当传家宝了。”陈广生一脸的肉痛,好像真的亏了血本一样。
旁边的郑雨棠看得一愣一愣的。她没想到,刚才还一百多万的石头,这么一下工夫,价格就跟跳水一样往下掉。
她紧张的抓着李墨舟的胳膊,心里觉得,花几十万买一块一半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石头,实在是太冒险了。
李墨舟却不为所动,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的神识早就把这块石头里里外外扫了个遍。
那条绿色的水路,根本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浅,它在内部拐了个弯,像一条地下暗河一样,一直延伸到了那半边没有表现的石料深处。
而且,越往里,绿色越浓,水头越好。别说手镯了,就算是最顶级的玻璃种帝王绿手镯,都能开出来。
他之所以这么压价,一是为了符合一个正常行家的逻辑,不引起怀疑;二也是因为,钱要花在刀刃上,能省一点是一点。
“老板,六十万。”李墨舟再次出价,语气很坚决,“这是我能给的最高价了。成不成,就一句话。不成的话,我就再看看别的。”
他说著,作势就要转身离开。
“哎,等等,等等!”陈广生连忙伸手拦住他,脸上的表情纠结得像一块苦瓜。
六十万,刚好到他的心理底价,卖了,没怎么赚钱,但不卖,这块大石头压在手里,资金周转就是个大问题。
“这样,”陈广生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六十三万!你再给我添三万,就当是我的辛苦费、路费。你要是同意,现在就转账,这石头就是你的了。你要是不同意,那咱们就当交个朋友,下次再合作。”
李墨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沉吟了两秒钟,然后点了点头。
“行,六十三万,成交。”
交易会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李墨舟又陪着八叔和郑雨棠逛了一圈,但再也没有看到能让他动心的料子。
回到郑鸿昌在榕城的工作室,这里比交易会现场要安静得多,几台解石机和打磨机静静的立在角落。
“八叔,雨棠,先把你们那块料子处理了吧。”李墨舟主动开口说道。
郑鸿昌点了点头,他现在对李墨舟是言听计从。他指挥着工作室的师傅,把那块花了二十一万买来的料子小心搬到工作台上。
“小舟,你说,这第一刀从哪下?”郑鸿昌问道。
李墨舟走上前,拿起一支记号笔,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在石头上画出了一条清晰的切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