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侍候的宦官宫女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住情急的靖妃,一行人匆匆朝宫门迎去。
依着宫中礼制,亲王仪仗的轿舆本不该直入内院,需在宫门外停落,由主人步行入内。
可卢靖妃此刻哪顾得上这些规矩?她只想着儿子大病初愈,身子定然还虚,多走一步路都舍不得。
刚至宫门口,便望见那乘熟悉的银顶黄盖大轿在仪仗簇拥下,正沿着宫道缓缓而来。
阳光洒在轿顶,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我的儿啊——”
卢靖妃未语先哽,一声呼唤脱口而出,声音里揉碎了数月来的担忧、牵挂与此刻得见的激动,颤巍巍着,竟带上了几分泣音。
“停轿!”
轿内的朱载圳听得真切,那是属于母亲的声音,他立刻扬声喊道。
轿夫闻令,稳稳落轿压杠。
轿帘被从内掀开,朱载圳先行踏出,随即转身,小心搀扶着盛装的王瑶一同下轿。
抬眼望去,宫门玉阶上,一位身着绯色宫装、头戴珠翠的丽人正急切望来。
她容颜依旧秀丽,岁月虽在眼角留下几道细纹,却更添了雍容气度与沉淀后的风韵。
此刻,那双与朱载圳依稀相似的凤眸中,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与慈爱,泪光隐隐,几乎要夺眶而出。
“母妃!”
朱载圳心头一热,拉着王瑶快步上前,就在宫门前对着卢靖妃躬敬下拜。
“快起来,快起来!”
卢靖妃忙不迭地俯身相扶,双手紧紧攥住儿子的手臂,目光在他脸上细细巡梭,指尖轻触他脸颊,声音又哽咽起来。
“瘦了……我儿定是吃了苦头,瞧这脸,都比离宫时清减了……”
朱载圳心下又是温暖又是好笑。他自己最清楚,这半个月精心调理药浴,加之王瑶盯着饮食,分明是长了肉,气色也红润许多。
可转念一想便也释然——在母亲眼里,儿子但凡遭过罪,那必定是瘦了;唯有养得白白胖胖、无忧无虑,才是最好。
这份惦念,古今皆同。
“母妃,儿臣好着呢!您看——”
他故意挽起宽大的亲王袍服的袖口,露出已渐显结实线条的手臂,还孩子气地绷了绷。
“您摸摸,可有劲儿了!”
朱载圳拉着母妃的手搭在已经颇具规模的肱二头肌上。
卢靖妃被他逗得破涕为笑,当真伸手在他骼膊上轻轻捏了捏,感受到那紧实的肌理,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到实处,笑容这才真正漾开。
“好,好!结实就好!”
她这才看向一直安静侍立在一旁、眼中同样含着关切的王瑶,伸手拉过儿媳的手,轻轻拍了拍。
“瑶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张和都跟我说了,府里上下多亏你操持,圳儿……也多亏你悉心照料。”
她语带深意,目光在儿子与儿媳之间微微一转,想到张和密报中提及的儿子儿媳日渐亲密,心中那点盼着含饴弄孙的念头,便又活络了几分。
见儿子确实无恙,卢靖妃心情大好,一手拉着朱载圳,一手挽着王瑶,笑逐颜开地将两人往殿内引。
“外头晒,快进殿里说话。都到母妃这儿了,还拘什么礼。”
入得殿中,各自落座。卢靖妃的目光便又黏在了儿子身上,开始细细叮咛。
“圳儿,往后可要稳当些,莫再象从前那般由着性子来。那些御史言官的眼睛,都盯着呢。你如今不是小孩子了,须知进退,懂分寸,莫再让母妃这般日夜悬心……”
慈母之心,总免不了絮絮叨叨。
朱载圳最怕这番“紧箍咒”,闻言连忙岔开话题,摸着肚子作可怜状。
“母妃,儿臣晌午还没用膳呢,这会儿前胸贴后背的。”
果然,卢靖妃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又是心疼又是嗔怪。
“你这孩子!怎能连饭都不按时吃?身子才好些,便如此不知爱惜!”
“春荷,快去!把炖在灶上的金丝燕盏端来,还有冰鉴里镇着的荔枝,拣最红最大的,快些!”
她立刻转向身旁的心腹宫女。
“是,娘娘。”
春荷抿嘴一笑,领命快步而去。
朱载圳趁机对侍立身后的梅儿使了个眼色。
梅儿会意,捧着一直抱在怀中的锦匣上前,打开匣盖,取出几个小巧的青瓷瓶,躬敬呈给卢靖妃。
“母妃,这是儿臣闭关时炼的九花玉露丸,最是滋补气血,润泽肌肤。您每日服用,定能容颜常驻,青春焕发。”
朱载圳笑着说道。
卢靖妃接过那几只温润的瓷瓶,脸上满是惊讶与难以置信。
“你……你真炼出丹来了?”
她原以为儿子所谓“炼丹”,不过是借个名头韬光养晦,或是少年心性的胡闹,万没想到竟真有成果。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母妃您早晚各服一粒,温水送下。这几瓶够用两月,待儿臣回府,再开炉为您多炼些,定让母妃日日都能服用。”
朱载圳挺了挺胸,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骄傲。
“你这张嘴呀,如今是越发会哄人了。”
卢靖妃被他逗得心花怒放,轻轻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眼中却满是欣慰。
儿子不仅身体好了,似乎也真的懂事、孝顺了,这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让她开怀。
这时,春荷领着宫女们将金丝燕盏和冰镇荔枝奉上。
那燕盏澄澈晶莹,自是珍品;而那鲜红欲滴的荔枝,盛在剔透的冰玉盘中,更显难得。
岭南距京师何止千里,“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故事,道尽的正是这份跨越千山万水的奢侈。
在京城,除却这九重宫阙,别处纵有千金,也难享此等鲜物。
朱载圳是真饿了,端起那盅珍品金丝燕盏,也顾不得细细品味,如同饮茶般,咕咚几口便见了底。
“慢些,慢些,又没人同你抢。”
卢靖妃非但不怪他牛嚼牡丹,反而笑着抽出丝帕,倾身替他拭去嘴角并不存在的汤渍,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在母亲眼中,儿子狼吞虎咽的模样,远比任何优雅仪态都更令人心安——能吃,便是福气,便是健康。
“王爷病愈后,胃口确是好了许多,每日用膳都比往日香。”
王瑶在一旁微笑着补充。
“能吃是福!以往就是吃得太少,身子才亏虚。如今这样,最好不过!”
卢靖妃连连点头,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母子二人说着家常,殿内充满了久违的温馨与欢笑。
卢靖妃只觉得今日连殿外的阳光都格外明媚,压在心头的阴云一扫而空,儿子孝顺贴心,儿媳端庄得体,一切都美好得不似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