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圳的“做法”还在继续，又过了盏茶功夫，这场法事才接近尾声
朱载圳取过那几份精心撰写、辞藻华美对仗工整的青词，手腕极其微妙地一抖一送。
青词飞扬而起，在风中展开。
他左手不知何时已捻起一点预先藏在袖中的白磷和特殊药材混合的粉末，指尖轻弹，一点火星凭空溅射，恰好落在飞扬的青词边缘。
火舌骤然窜起，将那些歌颂修道精诚，祈求国泰民安的文本化为绚烂而短暂的火焰。
最终成为无数带着馀温的灰烬，如同无数只黑色蝴蝶，乘着庭院中微旋的气流，盘旋着、升腾着，向着湛蓝的天空飘散，充满了一种虚幻而悲怆的仪式美感。
整个法事过程并不长，却衔接流畅，动静有致，充满了视觉与听觉的奇异感染力。
那几个躲在月亮门后的眼线，早已看得目定口呆，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或许不懂高深道法，但这般架势、这般“异象”，已然超出了他们对“装模作样”的认知。
景王殿下……恐怕真的是得了神人传承。
“法事已成，沟通上真。闲杂人等，速速退避！本王要闭关启炉，炼制灵丹，期间不许任何人打扰！”
朱载圳收剑而立，声音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瑶早已等侯在侧，闻言立刻上前，指挥宦官侍女护卫全部退出小院，并令王府侍卫层层把守院门，严令：
“王爷闭关炼丹，事关重大，尔等务必严守此地，飞鸟亦不得惊扰！违令者，严惩不贷！”
众人凛然听命，纷纷退出小院。
王瑶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扇门，眼中满是坚定与柔情。
她转向张和，语气郑重：“张总管，王爷闭关期间，府中一应事务，需得更加谨慎。王爷的饮食……由我亲自料理，旁人不得经手。”
她不能再承受任何可能的疏失，王爷将脆弱的后背交给她，她便要为他筑起最坚实的屏障。
“谁也不能伤害王爷。”
她在心中默念，仿佛立下誓言，然后挺直脊背，转身去处理王府事务，眉眼间褪去了往日的柔弱，多了几分当家主母的决断。
偏殿内，门扉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朱载圳长长舒了一口气，卸下那身庄重的表演姿态，揉了揉因保持严肃而有些僵硬的脸颊。
“演戏真是体力活……”
他低声自语，走到一旁的水盆边，洗去脸上薄汗。
休息片刻，待气息平复，他才走到那尊巨大的丹炉前，目光扫过旁边案几上琳琅满目的材料，眼神变得专注而冷静。
“炼丹？何难之有。”
朱载圳嘴角微扬。
嘉靖帝和陶仲文之流所求的，是虚无缥缈、富含重金属能长生不老的“金丹”。
而他此刻要炼的，则是基于真正中医理学，旨在祛毒固本、调理阴阳、延年益寿的“药丹”。
原理很简单——配方得当，精选药材，认真炮制，或打粉，或炼蜜，调和药性，塑造成丸。
他挽起袖子，根据自己身体的脉象和毒理分析，仔细挑选出第一批药材：以清热解毒、活血化瘀为主，佐以平和培元之品。
然后取过黄铜药杵与青石药臼，开始不紧不慢地捣药。
“咚、咚、咚……”
沉稳而规律的捣药声，通过厚重的殿门，隐隐传到院外众人耳中。
他们面面相觑，眼中惊奇之色更浓。
殿内，朱载圳全神贯注，仿佛外界纷扰已与己无关。
烛火、青烟与通过水晶天窗洒下的天光，共同映照着他沉静的面容和那双稳定操作的手。
……
自那日丹房紧闭，偏殿小院内外一片寂静。
唯有侍卫巡逻的脚步声与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透着不同寻常的肃穆。
然而到了第三日午后，一股奇异的淡雅香气，开始若有若无地从那紧闭的殿门缝隙、屋顶特意开设的水晶天窗边缘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初时极淡，混在庭院草木气息中，几不可察。
但随着时间推移，那香气逐渐变得清淅可辨——并非檀香之沉厚，亦非花香之甜腻，而是一种清冽中带着微甘，似雨后竹林混合着某种清雅花果的独特芬芳，闻之令人心神一宁，胸腹间似有暖意隐隐流动。
“咦？什么味道？好生奇特……”
一名正经过附近回廊的侍女忍不住驻足，翕动鼻翼。
“象是从丹房那边飘过来的……”
另一名洒扫的侍女也抬起头，望向小院方向。
“莫不是……王爷炼的丹成了？竟有这般异香！”
宦官侍女们都是猜测起来，这种异香完全可以被称之为“祥瑞”。
消息如投入静水的石子，迅速在王府仆役间漾开。
好奇与敬畏交织，许多人不由自主地放轻了手脚，目光频频投向那被列为禁地的小院。
连轮值的侍卫，在恪守岗位之馀，也忍不住深深吸上几口这前所未有的清新“仙气”，仿佛连站岗的疲乏都消解了几分。
很快，丹房小院外围，便悄悄聚集起三三两两探头探脑的下人，彼此交换着惊异的眼神和压低的议论。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手上的差事都做完了吗？！”
一声清冷而不失威严的呵斥陡然响起，打破了这窃窃私语的氛围。
只见王妃王瑶在一众侍女的簇拥下款步而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宫装，外罩月白比甲，神色端凝，黛眉微蹙，目光扫过那些聚拢的下人，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主母威仪。
众人见是王妃，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躬身告罪，作鸟兽散。
侍卫们更是精神一振，挺直腰板，各归其位，巡逻的队伍也加快了步伐，不敢再有丝毫懈迨。
王瑶目送众人散去，脸上的寒霜才稍稍消融。
她其实也闻到了那奇异的香气，心中同样满是惊奇与隐隐的期待。
她从身旁侍女手中接过两个沉甸甸的食盒——里面是精心为王爷准备的晚膳与汤药。
“你们在此等侯。”
她照常轻声吩咐，独自一人提着食盒，踏入了那静谧的小院。
院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院内，那清雅香气愈发浓郁，丝丝缕缕，仿佛浸透了每一寸空气，沁人心脾。
王瑶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头的些许烦闷与担忧都被这香气涤荡了不少。
“这香味……竟有些象初春的茉莉，却又更清透淡雅些……难道，这真是仙丹的气息么？”
她心中暗忖，步伐不禁更轻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