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灶房里，暖意融融。
秦氏默默添着木柴，灶膛内火苗蹿升，铁锅里的野猪肉汤咕嘟作响。
浓郁的肉香在灶房内弥漫开来，勾人食欲。
叶长灵紧挨着灶台，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翻滚的肉块，小肚子“咕咕”直叫。
她舔了舔嘴唇，赶紧将口水咽下。
叶长川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借着灶火的微光，仔细地整理着散开的旧书页。
叶源盛则歪坐在木凳上，身子依靠着土墙，闭目打盹。
突然，堂屋大门被拍得“砰砰”作响，伴随着叶长山焦急地声音：“开门！快开门！”
叶源盛猛然惊醒，迷糊中听到是长子的声音，他撑着身子就要站起。
可叶长川反应更快，将泛黄的旧书往马扎上一放，人已掀开灶房的布帘，走向堂屋。
他快步走到大门边，抽开沉重的木栓，拉开一道窄缝。
微弱的光线下，映出叶长山一张煞白惊慌的脸。
叶长川目光一扫，注意到大哥手中还攥着麻布包裹的半只猪蹄。
他心头一沉，预感不妙，急忙询问：“哥，咋回事？”
叶长山没答话，侧身挤进门内，反手将门关上，“哐当”一声，插回木栓，好似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背靠着门板，胸膛剧烈起伏，喘了几口粗气，才颤声道：“我打人了”
此时，叶源盛也从灶房走出，恰好听到这句话语。
他脚步一顿，眉头瞬间拧紧：“打人？谁？”
叶长川太了解自家长子了，老实木纳的性格，会主动打人简直匪夷所思。
“是王家兄弟。”叶长山看到父亲，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声音却依旧发虚。
叶长川闻言，神色一怔。
王家兄弟在村里横行霸道，父亲或许只知其恶，他却清楚大哥过去没少受这俩泼皮的欺负，每次都是绕着走。
大哥怎么会主动招惹他们？
念头在心底涌起，让他对自家大哥愈发疑惑了。
叶源盛却是心头一凛，急声追问：“快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会和他们动上手了？”
叶长山咽了口唾沫，缓缓将出门到路上的经过讲述一遍。
说到自己情急之下挥拳，把二人都打倒在地时，他眼中露出悔意与后怕。
叶源盛越听脸色越沉，待到长子说完，忍不住沉声呵斥：“糊涂！”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长子：“那王家兄弟是什么德行？村里人哪个见了不躲着走？既然你发现了他们，就该立刻跑走。你跟他们斗什么嘴！逞什么强！”
叶长山被训得低下了头，脸上带着委屈和懊恼，小声嘟囔：
“我我就是想着，要是不把他们吓退，他们肯定还会在咱家门口蹲着，那明日一早又如何把野猪”
“行了！”叶源盛烦躁的挥手打断，“现在说这些有何用。你跑回来时，可看了王家兄弟伤势如何？”
“不不知道。”叶长山茫然的摇头，声音发涩，“打完我就慌了，没敢细看”
叶源盛正要说话，旁边的叶长川却已接口：
“父亲，大哥说动手的地方离家不远，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过去看看。一来看看人伤得如何，二来，趁他们还没缓过神，看能不能将此时应付过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顿了顿，眼底露出一抹担忧：“若等王彦他们闹起来，就真麻烦了。”
叶源盛知道次子说的在理，沉重的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赶紧走吧。”
说罢，他转身便去寻火把。
灶房的布帘被悄悄掀开一角，叶长灵探出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里也带上了担忧。
叶长川看见小妹，脸上挤出温和的笑容，轻声安慰道：“灵儿乖，跟娘在家里看着锅里的肉。爹和哥哥们出去办些事，很快就回来。”
叶长灵懂事的点点头，小声应着：“那你们快点回来吃肉。”
说完，小脑袋缩了回去。
叶源盛点燃了一支松油火把，与次子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碰，彼此眼中都透着浓浓的沉重。
重新打开大门，三人身影迅速没入黑夜之中。
一路无言，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脚底踩着沙砾的沙沙声。
叶长山失魂落魄地跟在父亲和弟弟身后，手指不停的捻着衣服摩挲。
沿着土路前行不久，在火光勉强照亮的不远处，路面显出一团模糊的黑影。
黑影突兀的横在土路中央，轮廓短小，不过五尺。
“是王阳！”叶长川眼尖，低呼出声，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
叶源盛心头一紧，一种不详的预感弥漫开来。
他下意识加快脚步，手中的火把攥的更紧了。
随着火光靠近，黑暗被驱散，那团黑影愈发清淅。
待完全看清的刹那，叶源盛如遭雷击，双脚竟不受控制地跟跄后退了半步，手中的火把都险些脱手。
火光下，王阳躺卧在地，早已面目全非。
他整张脸如同被铁锤砸烂的西瓜，从鼻梁处深深凹陷下去，形成一个恐怖的坑洞。
嘴唇被撕裂开来，上排的牙齿崩飞不见，一只眼球因巨大的冲击而爆裂凸出，浑浊地瞪着漆黑的夜空。
深褐色的血痂糊满了他的口鼻和眼框。
更刺眼的是，那张扭曲变形的脸上，赫然印着一个模糊的暗红色掌印，象是曾有人慌乱触碰过。
王阳已然气绝，死状凄惨。
紧随在后的叶长川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
他面色惨白，嘴唇发抖，几乎喘不过气，只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一个声音：“死死了？”
而落在最后的叶长山，凭借超常的目力，在父亲和弟弟看清前，王阳的惨状便已深深印入他的眼底。
刹那间，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双脚微微发软。
叶长山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眼中那张破碎的脸。
叶源盛见多识广，最先回过神。
他猛的扭头，目光紧盯后方僵立的叶长山身上，眼中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
叶长川因父亲的动作，陡然惊醒。
他惊慌的抓住父亲的手臂，急切催促：“快！快找王彦！”
叶源盛深吸口冷气，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握着火把的手却在微微颤斗。
他不再看长子，举着火把，沿着土路搜寻。
叶长川紧跟在身侧，目光仔细扫过每一处可能藏人的阴影，连路旁干涸的水渠都未放过。
只有叶长山依旧呆立在原地，好似一尊石象，空洞的目光落在王阳的尸体上，无法移开分毫。
前方两人搜寻了十馀丈，始终不见王彦的踪影。
除了王阳尸体附近杂乱的脚印，再也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叶源盛与叶长川几乎同时停下脚步，火光映照着两张铁青色的脸。
一个念头在两人心中浮现：王彦带伤跑了！
这个念头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面对一群乡亲闹事都能冷静周旋的叶长川，此刻却慌了神。
他神色惶惶的望向父亲，声音微颤：
“父亲，怎么办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