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堂屋的木桌上,昏黄的烛火在摇曳跳动,将四周的土坯墙壁映照得光影斑驳。
幼妹叶长灵紧紧抱着大哥叶长山的腿,小脸埋在粗布麻裤上,嘤嘤的哭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淅
秦氏望着安然无恙的长子,脸上泪痕未干,交织着悲痛过后的宽慰与失而复得的喜悦。
就在不久前,她和幼女还躲在灶房里。
屋外隐约传来长山的声音,只当是悲痛下的错觉。
直到喧闹的人声彻底散去,母女二人才敢出来一瞧,却真真切切看到了随父归家的叶长山。
那一刻,母女俩如同被定身,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
旋即,叶长灵“哇”的一声,哭喊出来。
她一把扑了上去,死死抱住大哥的腿,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叶长川的目光在大哥身上停留了片刻。
见其如往常一样,笨拙且温柔,正用大手轻揉着小妹的头顶,低声安抚。
随即,他转向父亲,眼神带着无声的询问:这究竟怎么回事?
叶源盛读懂了次子眼中的疑惑,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沉沉一叹:“你自己问你大哥吧。”
此言一出,叶长山抚慰幼妹的手和低语戛然而止。
他心头一跳,困惑地瞥了眼父亲,又看向二弟:“问什么?”
叶长川凝视着大哥的眼睛,缓缓道:“父亲说你在密林中被毒蛇所咬,已经”
“死了”二字太过沉重,终究卡在喉咙里。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可大哥你为何看起来象个没事人?”
叶长山脸上的笑容僵住,这个问题好似一抹阴影缭绕在心头。
他只得强挤出一丝笑意,搬出先前应付父亲的说辞,继续搪塞:
“我我也不清楚啊。在山神庙醒来后,那蛇毒好象自己就消了。”
这番含糊其辞,让叶长川微微皱起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可是亲耳偷听到父亲的讲述,大哥是被红眼青所咬,寻常草药根本无解。
他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大哥几眼,还想追问,却听母亲在旁哽咽低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长山这个孩子福大命大”
叶长川听到母亲的话,将到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
叶长灵的哭声也渐渐弱了下来。
她抬起泪痕交错的小脸,仰头望着叶长山,乌黑的眸子里还泛着泪光,抽抽搭搭地说:“大哥你要好好的,长灵不想没有大哥”
叶长山心头一软,低头看着紧紧抱着自己不放的幼妹,脸上荡起浓浓的宠溺。
他用大手摩挲着幼妹的小脑袋,轻声细语道:“好啦,傻丫头,大哥这不是好好的嘛?别哭了。”
叶源盛瞧了眼兄妹俩,目光转向叶长川,关切问道:“王彦那帮人,没为难你们娘仨吧?”
叶长川摇摇头:“没有,我让娘和灵儿都躲进灶房里了。”
叶源盛微微颔首,随即想起方才次子对峙的场景,疑惑询问:“你怎敢放话让王彦进来搜?是野猪没藏在家里?”
“在的,就在家中。”叶长川语气沉稳,“我回家便将野猪塞进灶膛,用柴灰盖严实了。”
他思路清淅地解释道:
“我料到他们若真来闹,即便我咬死不认,他们可能也会强行搜家。所以让娘在灶锅里盛满水,他们真要硬来,便在灶膛里点火烧水,以此掩盖过去。”
说到此,他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只是没料到,正僵持着,您和大哥便回来了。王彦要搜,那便让他搜。”他嘴角的笑意透着狡黠。
“他瞧见你们是从外面回来,心中定然摸不准,猜到野猪多半没藏在家里。再加之赌注,他自然容易露怯退缩。”
听着次子条理分明的应对之策,叶源盛脸上露出赞许的笑意:“做的不错!”
叶长山听得眼睛发亮,忍不住一巴掌重重拍在二弟肩上,笑着赞叹:“二弟,你这什么脑袋瓜子?竟能想到把野猪藏进灶膛里,绝了!”
这一巴掌下去,叶长川本就单薄的身子猛的一晃,险些摔倒。
他稳住身形,只觉肩头一阵酸麻刺痛,不由得皱起眉头,略带埋怨地瞥了眼大哥:
“大哥,你轻点!我这骨头都快断了。”
叶长山见此,这才想起是“天印赐福”带来的巨力,如今还没能完全掌控分寸。
他急忙收回手,挠着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太高兴了,一下没收住力气”
叶长川无奈翻了个白眼。
叶源盛打断兄弟俩:“好了,闲话少叙。先把野猪从灶膛里弄出来,收拾干净。”
“家里留只后蹄和下水,剩下的,明日赶早拉到镇上卖了,免得被人惦记。”
他顿了顿,想起麻婶刚才的帮衬,补充道:“对了,割半只蹄子给麻婶家送去。她男人伤了腿,正好补补。”
叶长川闻言,眉头微蹙:“父亲,要不等将野猪换了,送些粮吧?直接送肉,万一”
他担心太过招摇,可话未说完,叶源盛便摆手打断:“你麻婶为人我清楚,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等下摸黑给她家送去便好。”
叶长川见父亲坚持,不再多言,点头道:“好,听您的。”
说着,他率先朝灶房走去。
叶源盛紧随其后,叶长山也牵起叶长灵的小手跟了上去。
秦氏则小心地从木桌上拔下蜡烛,举在手中照明。
几人围拢到灶边,合力将灶锅中的水一瓢瓢舀进木桶,再将沉甸甸的大铁锅抬开,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灶膛。
叶长川伸手拨开表面一层柴灰,赫然显露出底下被掩盖的野猪尸体。
叶源盛弯下腰,将身子探入灶膛,双手各抓一只猪蹄,用力向上提。
可他身体虚弱乏力,加之野猪的尸体宽大,死死卡住灶壁,任凭他如何使劲,那野猪尸体都纹丝不动,只是蹭下些许黑灰。
见父亲额头冒汗、气喘吁吁仍旧不行,叶长山一步上前:“爹,我来!”
只见他身子微沉,双手同样探入灶膛,紧紧攥住两只猪蹄,随即腰胯发力,那百馀斤的野猪好似轻飘飘的草垛般,被他轻松提起,又转了个身,稳稳放在地上。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迟滞。
再看叶长山,面不改色,气息均匀。
叶源盛和叶长川都愣住了,目光齐齐盯着叶长山。
叶源盛是亲手将这野猪一路拖拽回来的,深知其沉重。
叶长川更是惊疑。
他清楚记得,自己和母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野猪抬上灶台。
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在他心头弥漫开来。
大哥似乎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分明。
连一旁沉默寡言的秦氏,也睁大了双眼,露出惊愕之色。
只有懵懂的叶长灵,拍着小手,发出清脆的欢呼:“大哥好厉害!力气真大!”
疑惑的种子深深埋进了叶源盛与叶长川的心底,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碰,谁也没有作声。
待到将野猪处理妥当,家中唯一还显精力充沛的叶长山,带上用麻布裹着的半只猪蹄,悄悄推开了家门,身影融入了夜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