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之声让叶长山心头一颤，右脚忽地顿住，悬停在门坎上方。
“莫不是方才多瞧了一眼神象，惹恼了山神？”
一个念头在脑海涌出，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欲要拔腿便跑
可想到山神那能起死回生的伟力，冲动立刻被压下。
思绪不过瞬息，叶长山默默收回脚，缓缓转过身，对着供台方向深深一揖，声音微微发颤：
“不知山神大人有何事吩咐小子？”
“你且到近前来。”泥塑中传出的声音刻意放柔了几分，好似怕惊走对方。
叶长生见山神并未发怒，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却是再也不敢抬起头窥视神象。
他垂着眼睑，一步步挪向供台。
每走一步，无形的压力便增大一分，压得他呼吸都微微滞塞。
行至供台前方五尺处，那空灵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
“小娃娃，本神今日苏醒便遇见你，也算有缘，便赐你一场造化。”
闻言，叶长山浑身一僵。
本是等着山神的惩戒，万万没料到竟是恩赐。
他愕然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供台之上，却异变陡生。
三尺高的泥象周身，骤然浮现出一道朦胧的乳白色虚影。
那虚影庄重威严，如烟似水，将泥象完全包裹在内。
虽然仪容难辨，却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圣神气息，仿佛神邸降临凡尘。
叶长山见此，如遭雷击，彻底呆立当场！
这等神迹，他平生仅见。
面对这尊超然脱俗的神邸虚影，一股浓浓的敬畏从心底涌出。
他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口中不由自主地连连高呼：“山神显灵！山神显灵！”
再抬头时，那神邸虚影已缓缓抬起右臂，食指指尖处，一点璀灿金芒迅速凝聚。
还未来得及反应，那点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金线，瞬间没入他的眉心。
叶长山骇然失色，下意识抬手摸向额头，却发觉什么都没有。
而那道神邸虚影，也在眨眼之间缩回泥象，白芒尽散。
供台之上恢复如初，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他愣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泥象中，林清玄强忍着魂体传来的虚弱。
方才施展“神相”，催动术法“天印赐福”，几乎耗尽了残存的精力。
他强作镇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方才乃是本神的赐福，有耳聪目明，强身健体，驱邪避凶之效。”
叶长山回过神，猛的一个激灵，细细感受之下，竟真察觉到有所不同。
目光所及，细微具现。庙外风声，清淅可闻。体内力气，充盈澎湃。
他不由自主地咧嘴而笑，心中更是狂喜不已，当即对着供台连连磕头：
“长山叩谢山神大人天恩！”
泥象中传来一声淡漠的轻“恩”，随即出言提醒：
“此乃本神神力所化，切记莫要在外招摇。若是被朝廷发现，引来祸端，本神概不负责。”
此言如同冰水灌顶，叶长山心中一沉，脸上喜色瞬间褪去。
“这”
他嘴唇翕动，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泥塑内的林清玄看着他的反应，暗自无奈。
他不知朝廷是否有手段察觉到叶长山体内“天印”的存在，此言既是提醒，亦是将叶长山彻底绑在一条船上。
此刻起，叶长山便是朝廷眼中的“邪教异徒”，生死系在一起，才能更加谨言慎行。
林清玄的目的远不止于此。
他能随时通过“天印”感知到叶长山的方位，也能传达话语。
无论叶长山逃往何方，都无法摆脱。
心念电转，林清玄故作愠怒道：
“恩？莫非是嫌弃本神的赐福？”
叶长山一惊，连忙摇头摆手：“不不不！小子不敢。”
他口中连声否认，心底却是五味杂陈。
这赐福固然是天大的机缘，却也意味着从此彻底成为了朝廷口中的拜神道信徒，再无退路可言。
“如此便好。”神象中的声音恢复平淡，
“你且去吧，若遇难处，可来此寻本神。”
“是”叶长山低声应下，垂着头，默默起身离去。
背影里再无之前的徨恐害怕，只有沉甸甸的茫然与忧虑。
林清玄看着叶长山跨出庙门，越行越远，暗自吁了口气：
“这次将他绑到一条船上，又能随时联系，总该是妥了”
一天之内施展两次神相术法，本就淡薄的魂体再也支撑不住，疲惫如潮水袭来。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不知不觉间，便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叶长山出了破庙，长呼口气。
有劫后馀生的庆幸，亦有山神赐福的沉重。
他抬头望去，天色已近黄昏。
西沉的落日将半边天穹染成艳红，映照着寂静的马蹄山。
“父亲应该带着野猪回家了吧。”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稍安，下意识加快了步伐。
行至半山腰，叶长山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山下，恰好可以看到山脚处一条蜿蜒而上的小径。
得益于“天印赐福”带来的耳聪明目，天色虽然微暗，视线却异常清淅。
只见那条小径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拄着木棍，极其吃力地向山上迈着脚步。
“是爹！”
叶长山心头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冲散了所有茫然与忧虑。
那是死别重逢的喜悦。
他陡然停下脚步，将右手高举过头顶，奋力朝着山下那道身影挥舞。
“爹——！”
叶长山激动地大喊。
声音穿过杂草树木，穿过秋风，在山中回荡，也向山下传去。
叶源盛正闷着头，艰难前行。
耳畔忽而捕捉到一丝微弱的呼喊声。
他脚步一顿，侧耳倾听，脸上写满了诧异。
“是长山的声音？”
他用力晃了晃头颅，怀疑是自己压抑过度，产生的幻听。
然而，那呼唤声并未消失，反而愈发清淅，似是从山上载来。
他猛地仰起头，朝山上望去。
目光从山顶一路向下，果然在半山腰处发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正奋力挥舞着双臂。
叶源盛的心脏骤然一缩，下意识地用力挤了挤酸涩的眼睛，想看的更加真切。
而心中却满是惊骇：“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作为一名老猎户，他太清楚红眼青的毒性了。
按说此刻，长子早该在破庙里毒发身亡了，尸身恐怕都凉透了。
想到此，一股寒意顺着背脊窜到头顶，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可下一个念头，又将这份恐惧撕碎：
“即便是撞鬼，那也是我叶源盛的儿子！兴许是天黑了，他一个人在那破庙害怕，在等我接他回去”
叶源盛咬紧牙关，攥紧了手中粗糙的木棍，蹒跚的步履加快了几分。
半山腰上。
叶长山见父亲只是稍作停顿，又埋头上山。
便以为是相距太远，声音被秋风吹散了。
他神色急切，壑然迈开大步，沿着山路向下奔去。
此刻的叶长山，脚步轻快得似一阵风，每一步都能轻松跃过半丈距离。
若有武人在此，定会惊讶，区区常人怎能有如此速度。
山道上，父子二人，一个下山，一个上山。
一个如羚羊奔走般迅疾，一个如老牛犁地般沉重。
二人距离在飞速缩短。
眼看相距不过十馀丈，叶长山再次扯开嗓子大喊：
“爹——！”
这清淅嘹亮的声音在叶源盛耳边炸响。
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头，只见前方山道之上，一道矫健的身影正迅速朝他奔来。
夕阳的馀晖勾勒出身形与轮廓
那不是长子叶长山，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