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艳阳高照。
无人察觉到天穹深处，悄然划下一道流光，正正落在马蹄山顶的破庙里。
庙宇正中，有一供台，其上立着一尊约莫两尺高的泥塑神象。
当流光没入泥塑的瞬间，耀眼的光华好似映出一个三寸人影。
数息后，光芒收敛，泥塑微不可察的轻轻一颤。
林清玄醒了。
但眼前并非医院白墙，也非地府奈何桥。
只见，近前是积满灰尘的台面，远处是空洞的门框。
四周墙皮破裂，地上坑坑洼洼，墙角蛛网密布，屋顶瓦片残缺。
满眼尽是破败与萧索。
“这车祸是给我撞哪儿来了？”
他满心疑惑，想扭头看看身后，却发觉身体动弹不得，仿佛被无形的枷锁牢牢禁锢。
“怎么回事？”
林清玄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奋力挣扎。
可他念头刚动，便觉身体陡然一轻，竟不由自主的向上飘起。
再观供台上。
那残破不堪的泥塑头顶，正缓缓钻出一道人形虚影。
虚影仅三寸，似水似雾，悠悠浮上半空。
“这是我？！”
林清玄低头看着近乎透明的躯体，内心满是惊骇。
他怔了数息，再瞥见身下泥塑，心底不禁涌起一个荒诞的念头：
“难道我成了泥象？”
他忽地抬头，目光投向庙门。
“先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如此想着，林清玄向前飘去。
可仅仅飞出三尺，便不得寸进，好似被一条无形的铁链栓住。
他心中不解，又尝试各种方法，依旧无法离开泥塑三尺范围。
“难道我要被一直困在这里？”
林清玄看着空空荡荡的破庙，无奈叹息一声。
日月轮转，昼夜交替，一晃数日。
马蹄山脚，青石村尚在清晨的薄雾之中。
叶源盛便已走出家门，身后跟着长子叶长山。
“父亲，今日我们是向南还是向东？”
叶长山拇指摩挲着弓柄，眼底流露一抹忧色。
叶源盛微微仰头，通过薄雾，望向西侧马蹄山的轮廓，轻声开口：
“往山后的密林去吧。”
闻言，叶长山眉头一跳。
想到了近几月，村中接连有猎户在密林失踪。
他不免有些忐忑，迟疑问道：“这…是否太冒险了？”
叶源盛看出长子所忧，亦是无可奈何，心中只恨这世道不太平。
身在小小青石村，虽无法看到梁国朝堂，但也能在镇上知晓边境战事频频。
如此多事之秋，今年南下郡又遭蝗灾。
可数月已过，眼看深秋将至，却迟迟没有赈灾的消息。
他馀光瞥过虚掩的门扉，念头涌起。
在这座土墙瓦房里，还有次子、幼女和妻子秦氏。
一家五口，或许一日只需一碗糙米，再配上野菜与草根，煮上一锅热腾腾的粥，便足矣。
叶源盛心下咬定，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猎上一头野物，去镇上换些米粮。
他迈开大步，对长子唤道：“走吧。”
叶长山望着父亲背着长弓的背影，心下稍安，快步跟上。
蒙蒙薄雾中，父子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朝西而去。
马蹄山高五十馀丈，乃是清泽山脉七十二峰的尾峰。
其山顶平坦，形似马蹄，故此得名。
待到红日初升，才见两道人影出现在山顶。
二人面唇泛白，手拄木棍，气喘吁吁。
叶长山侧头望向不远处的破庙，喘息着开口：
“父亲，先到庙里歇歇吧。”
叶源盛三十有八，身体更不如长子，加之腹中空空，早已没了力气。
他解下腰间水囊，咕嘟咕嘟猛灌几口，才觉肚内稍稍舒服。
“也好。”
叶源盛点头应下，抬手抹去唇边水渍，“等雾气散了再动身。”
说罢，他将水囊系回腰间，柱着木棍朝破庙而去。
此时，庙内。
林清玄正侧卧在半空，津津有味的看着一只飞虫在蛛网中挣扎。
这几日，他百无聊赖。
除了窝在泥塑中睡觉，便是飘在外面发呆。
偶有几只鼠虫路过，已是最大的乐趣。
忽而，庙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林清玄心头一震，当即将目光转向门外。
便见不远处有两道身影，正并肩朝破庙行来。
他一直迫切想要了解情况，可真当有活人出现，心底又生出忐忑。
尤豫刹那，还是一头钻回泥塑之中。
片刻后，叶氏父子步入庙内，找了处稍显干净的位置，拂去灰尘坐下。
刚歇脚，叶源盛便开口问道：
“长山，从军一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叶长山原本放松的神情，听闻此言，面容一僵。
他垂下眼睫，不敢与父亲对视，嘴中低声嘟囔：
“父亲为何一直想让我从军？”
长子的反应，叶源盛看在眼中。
他微微蹙眉，再次问道：“长山，你年方几何？”
闻言，叶长山愣了两息。
不知父亲为何突然问到年龄，这与从军有何关系？
他心中如此想，口中却道：“腊月便满二十。”
“二十。”叶源盛轻叹一声，“这般年纪，应是早已娶妻生子。”
话音落下，叶长山忽地抬眉看向父亲，眼中带着错愕，忙道：
“难道是因我迟迟未能成家，父亲才一心想我从军？”
“胡说！”叶源盛双目一瞪，声音抬高了几分，“为父是怕你以后没有着落。”
他见长子不信，抬手指向庙门外，神情略显激动道：
“你瞧瞧咱们村中，如今可还有未出阁的年轻女子？”
叶长山闻言，陷入思索。
细细回忆之下，发觉真如父亲所言。
他心中疑惑，下意识问道：“这是为何？”
叶源盛见长子如此木纳，鼻中不禁喷出一口闷气，道：
“自然是不想被饿死。她们有的遭家中所卖，有的则甘愿去大户人家做婢女。”
叶长山忽的想到幼妹，虽然仅有九岁，但再过五年，便到了成婚的年龄。
他急道：“幼妹也会如此？”
叶源盛闻言，眉头一皱，涌上怒气，道：“为父在说从军之事，与长灵何干！”
见父亲动怒，叶长山缩了缩脖颈，不解问道：“那此事与从军有何关系？”
“蠢笨！”叶源盛不争气的骂了一嘴，才解释道，
“你若得了军功，自是飞黄腾达。即便没有军功，拿着军饷也能娶妻生子，过得安安稳稳。”
“若是战死呢？”叶长山小声道。
“男儿战死沙场总好过饿死在村里。”叶源盛白了一眼长子，顿了顿，继续道，
“徜若朝廷不拨款赈灾，想熬到明年秋收，何其之难。”
说着，他目光望向庙门口被风吹动的枯叶，似是想到什么，叹息一声：
“唉——也不知长川能否挺过这个冬天。”
叶长山瞧见父亲眉宇间的愁容，心中莫名沉重。
他偏过头，看向身侧的长弓，愣愣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