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烧肉多少钱？
叶皓东站在食堂窗口，盯着大盆里油润光泽的红烧肉，仿佛自己眼里已经泛出了油光。
窗口旁边立着块泛黄的牌子，写着“米饭可凭现金购买，每两五分，粮票不再强制。”
“八毛，要吗？”
“来一份土豆丝吧。”
想到兜里仅剩的三块六毛钱，叶皓东咽了咽口水后移开了目光。
三块六毛是这个月的生活费，而这个月还剩下十六天。
食堂阿姨用略带嫌弃的目光看了眼眉清目秀的小伙后，用铁勺舀了一勺清炒土豆丝盖在了已经磕掉了好几块瓷、印着“先进工作者”字样的搪瓷碗里。
要不是看在这小伙子生的比《追捕》里的高仓健还要好看些，阿姨的手铁定是要再抖上一抖的。
叶皓东递出三张一毛的纸币，端着搪瓷碗离开了窗口。
土豆丝两毛，米饭一毛。
叶皓东找了个较偏僻的位子坐下。食堂人并不多，十来张小餐桌才零零散散坐了不到一半。
七月的天气已经极为闷热，头顶的老电扇嘎嘎的转着，却感觉不到太多凉意。
广场的喇叭放着时下热门的歌曲：“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
去年底播出的电视剧《渴望》火爆程度可以说是空前绝后、家喻户晓，这首由毛阿闵演唱的片头曲到现在仍十分受欢迎。
“听说，咱们演出队又要精简一批人了。不会精简到咱们吧？”
“我还巴不得精简到我呢，咱们都多久没有接到演出了，天天守在这练练练，还不如像声乐组那边出去‘走穴’呢。”
“听说声乐组的李锦轩他们组的那个乐队，‘走穴’一场的收入就顶得上咱们一个月的收入，这一个月下来不得上千？”
“上千？呵呵，听说他们当中有几个都成‘万元户’了。”
“万元户，我的天！”
隔壁桌几个舞蹈组的姑娘正聊得火热，叶皓东听得仔细。
‘万元户’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就以眼前食堂的一顿标准餐来说，一份半荤素菜4毛，米饭1毛，按照这个标准，万元户可以连吃十八年左右。
现在是91年，万元户依然是令人羡慕的富裕代名词。。
不过，叶皓东内心并没有太多羡慕，只是有些感慨唏嘘。
自己本来是个熬了四十年终于熬成小有名气的独立音乐制作人，结果莫明其妙就重生了，现在是燕京潮洋区文化馆下属演出队的职工。
刚才她们说的声乐组李锦轩，叶皓东也认识，因为叶皓东的女朋友就在李锦轩组的那个走穴乐队中。
并且叶皓东也在声乐组，而且是声乐组的‘内核’人物，没他在歌手都不敢轻易开嗓——放伴奏的。
正如刚才几个姑娘说的，演出队的经营状况很不好，自从上面要求各类社会团体自负盈亏后，演出队便一天不如一天。
原则上，演出队是不允许私自“走穴”的，但有关系的纷纷出去‘走穴’挣钱了，剩下的基本是没关系、缺门路的，只能苦熬着等工资。
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目前待在演出队还是‘铁饭碗’。
叶皓东每月工资192元5毛，以前演出多的时候还会有奖金津贴。不过，现在能按时发工资就已经很不错了，奖金津贴是不用想了。
简单对付一餐后，叶皓东拿着搪瓷碗来到洗碗池洗碗。
“东子，你在这呢，钱大包刚才找你呢，让你待会去一趟。”
说话的是声乐组的同事兼舍友孙志强，他口中说的钱大包是声乐组的组长，本名叫钱达保，有些势利眼，好打官腔，对大伙总是冷着脸，于是私底下大家都叫钱大包。
“好，那我去一趟，帮我把碗带回去，谢谢。”
将搪瓷碗交给舍友孙志强后，叶皓东来到办公楼。
一栋苏式老楼，红墙外砖已经有些斑驳，靠近些便能听到某间教室里手风琴的练习声、排练室的鼓点声。
办公楼有三层，一二楼分别是舞蹈组和声乐组排练的教室，三楼是办公区。
沿着宽阔但磨损严重的水泥楼梯直接上三楼，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旧书、水汽和厕所消毒水混合的复杂气味，两侧的墙面上贴着不少老旧的宣传画。
楼梯左转第一间的红漆木门上挂着‘声乐组’的招牌。
“进来。”
“钱组长，您找我。”叶皓东推开门走了进去，顺手将门带上。
这是个公共办公室，一共摆了四张深黄色的办公桌，墙角立着几个竹编外壳的暖水瓶。
最里头靠窗的办公桌是钱达保的，桌面上摆着一部老式的拨盘电话机，此时只有钱达保一人在。
“来啦，小叶，坐吧。”
平日冷着脸的钱达保难得的皮笑肉不笑的想要表现得亲和些，可那端着的做派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亲近，叶皓东便知道多半不是好事。
“小叶啊，你来咱们演出队多久啦？”
“差不多三年了吧。”
叶皓东中专毕业，十八岁那年就进了潮洋区文化馆演出队。
他学的是群众文化艺术专业，这个专业主要是给基层演出队、站培养‘一专多能型’的人才，声乐、舞蹈、美术、戏剧基础等内容都会涉及些，但不深入。
毕业那年，他运气极好，赶上了统包分配的尾巴，竟直接被分配到了的文化馆演出队，之后就在声乐组打杂，主要工作就是和音响设备打交道，大多数时候都是搬运音响设备和放伴奏。
“三年啦，那也挺不容易的，去年你还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这些年你的工作表现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钱达保捧起茶杯，吹了吹，浅浅呡了一下后，话锋一转道：“是这样的，现在呢有这么个事情和你说一下。”
“你也知道，咱们演出队这几年一直不景气，财政上很困难。队里决定精简一批人员，鼓励有能力的同志主动申请停薪留职，为组织分忧。不巧，你就在这个名单上。”
文化馆演出队确实打算精简人员，馆里也给了名额指标，但并没有所谓的名单。所以，精简谁还是由钱达保说了算。
钱达保看过叶皓东的资料，叶皓东出身非常普通，是普通的农家子弟，没有任何背景，这种人最适合精简了。
见叶皓东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钱大宝脸上便有些不高兴，脸上的假笑消失，茶杯一盖，语气变重。
“小叶同志，你的思想觉悟还有待提高啊，队里如今有了困难，你作为先进工作者应该积极站出来分担的嘛。只是停薪留职罢了，放心，等以后队里情况好转了，还是可以考虑回来的嘛······”
说是可以考虑回来，但大家心知肚明，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见叶皓东仍在愣神，钱达保顿时更来气，正要开启狂暴数落模式。
殊不知，刚才叶皓东压根就没听他唠叼，而是在思考其他事情了。
“钱组长，我可以同意，不过我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