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樱斜靠着冰冷的木桩,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群人。
赵大力脸上的贪婪与劫后馀生的亢奋尚未褪尽。
那个叫“豆芽菜”的少年,正和另一个光头汉子背靠背站着,敲击着梆子。
他的动作很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凝。
他脸上没什么多馀的表情,只有专注,仿佛敲梆子就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这是一群在泥泞与黑暗中挣扎求生的守夜人。
白樱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丝怜悯掠过心头,随即被现实冰冷复盖。
消耗品。
这就是他们的本质。
棚户区的贱民,被城里高高在上的老爷们用一道木围墙圈起来,被活下去的希望拴着,成为抵挡妖魔邪祟的第一道肉墙。
死了,就死了,像被撕碎的老五,连抚恤金都没有。
他们甚至都不懂,人死了该有抚恤金这种东西。
他们活着,也不过是为了下一顿能吃到肚子里去的东西,为了身后那个同样在泥泞中挣扎的家能多撑一天。
他们练的锻体功,是最基础、最粗劣的练力法门。
没有辅助破关、滋养体魄的药材,练到死,顶破了天也就是个初入练肉境,靠着多几分蛮力和耐力在魔物爪牙下多挣扎片刻。
练脏境,需要真正的传承和资源。
他们没有丹药,没有功法,没有希望。
他们的命,在这妖魔横行的世道里,比野草还不如。
野草春风吹了又生,而一个“豆芽菜”死了,很快就会有新的“豆芽菜”顶上来,拿起梆子和刀。
白樱的目光落在江晏那张年轻却过分沉静的脸上。
这个少年有些不同,他的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但再不同,他也只是这泥潭里挣扎得稍微显眼一点的鱼。
他变强的渴望,在白樱看来,注定是徒劳的。
没有资源,没有引路人,在这棚户区,他的极限早已被钉死。
她闭了闭眼,眼前又出现了北邙山里的恐怖景象。
那黑压压的魔物浪潮,那散发着令人窒息威压的血翼身影。
它那双冰冷的、俯视着蝼蚁般的魔物大军的眼眸,仿佛正冷冷地注视着所有人。
白樱不打算告诉他们。
因为,告诉一群注定要死,且无力改变任何事的消耗品真相,除了引发恐慌和混乱,还能有什么用?
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城里的大门绝不会为棚户区的“贱民”打开。
恐慌蔓延,只会让脆弱的木围墙防线提前崩溃,甚至可能让绝望的人做出疯狂的事情。
比如冲击清江城,将恐慌蔓延进城里。
“梆……”
天光渐亮,最后一记梆声落下,紧绷了整夜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伤口火辣辣的疼痛。
陆小九和陈石两个新人虚脱得瘫软在地,沾了一屁股的泥。
“起来!别挺尸!”赵大力嘶哑地吼了一声,“先把那些尸体处理了!快快!别让三队的狗东西抢了!”
他指着远处雪地上横陈的六具魔物尸体。
那可是重要的战利品。
魔物的爪牙、尖刺、外皮,甚至某些特殊的器官,都有特定的收购价值,是守夜人除俸钱外最重要的收入来源。
光头、癞子、二狗强撑着爬起来,和张铁一起走向魔物尸体。
江晏也默默跟上,左腿的伤在白樱的伤药作用下,只剩下酸胀感。
赵大力瞥了一眼靠坐在木桩旁闭目调息的白樱,又扫了一眼手下,最终目光落在江晏身上,压低声音:“豆芽菜,你留下。”
他指了指白樱,意思很明显,让江晏看着点这个娘们。
然后他捂着肋下被独角魔物撞出的瘀伤,也添加了处理尸体的行列。
总共六头魔物,赵大力和三队的队长老腰猜拳定胜负,赢的先挑。
各分三头。
剥皮、取爪、拔牙齿……雪地里很快弥漫开浓烈的血腥和内脏的腥臊气。
赵大力动作麻利,在那头珍贵的刀尾魔物身上,小心翼翼地用刀剔下那闪铄着金属寒光的尾刃。
他指挥着众人,将最有价值的部分分割打包。
剩馀的部分就留在原地,自然有出城的人处理。
魔物的肉有毒不能吃,但骨骼却可以磨制一些工具。
虽然比不上铁器,但比木头要好很多。
整个过程,江晏只是沉默地站在白樱附近,观察着四周和这个女人。
他能感觉到白樱的虚弱,她紊乱的气息和苍白的脸色骗不了人,但她的眼睛始终带着一种紧迫,时不时望向木围墙。
当天光彻底大亮,木围墙方向传来铁链摩擦的“嘎吱”声时,门开了。
白樱扶着木桩,跟跄起身。
赵大力提着一个粗布袋子走过来,脸上挤出一点笑容:“白姑娘,要不,我让豆芽菜背你回城?”
“不必。”白樱的目光扫过那些拖着伤躯,满怀期待等着分钱的守夜人,最后在江晏脸上停顿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她只对赵大力道:“记住把钱尽快分下去。”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木围墙走去。
江晏看着她艰难前行的背影,和她腰间那个皮囊。
那里面装着足以改变无数棚户区人命运的巨款。
“看什么看!眼珠子不想要了?”赵大力低喝一声,把众人的目光从白樱消失的方向拉回来,“回营!”
他掂了掂手里沉重的麻袋,脸上的蜈蚣疤都舒展了些,“回去治伤!他娘的,累死老子了!”
一行人互相搀扶着,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和收获,步履蹒跚地返回守夜人营地。
受伤的人去找老瘸腿处理。
新人陈石和陆小九眼巴巴地跟着赵大力。
“豆芽菜,你不去找老瘸头?”赵大力看到江晏只是坐在自己铺上。
江晏扯开一点布条,露出下面敷着白色药粉的伤口:“白姑娘的药,很管用,不用去了。”
赵大力检查了腿上的伤口,看到那伤口已经结痂,红肿也消了下去,完全没有其他人那种血肉模糊的惨状。
他眼神闪铄了一下,带着一丝羡慕地说道:“啧,除妖盟的药就是不一样。”
接着,他便出了门,跟三队的队长老腰会合。
他们要去向统领林武汇报昨夜的事情。
统领林武的屋子在营区中心,比守夜人的营房宽敞干净许多。
赵大力和老腰在门口对视了一眼,收敛了平日的粗鲁,躬敬地敲了门。
“进来。”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传出。
林武坐在一张硬木椅上,年约四十许,面容刚毅,眼神锐利,穿着一身绣着银边的黑衣。
他是清江城内城主府派下来的练脏期高手,是九营的统领。
他手下除了一百八十多名守夜人外,还有十几个识字的人。
这些识字的,在营内做一些文本处理、排班、计算钱粮、管理库房等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