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金蝉只觉身子一软,跌入一个温香柔软的怀抱之中,鼻尖萦绕着清雅如兰的淡淡馨香。
他心中先是一松,随即猛地意识到这怀抱的主人是谁,忙不迭挣扎着扭头看向身后。
月光下,齐灵云那张清丽绝伦、此刻却罩着一层寒霜的面容映入眼帘。
想到自己方才狼狈落败的景象全然被姐姐看去,齐金蝉顿时羞愤交加,只觉一股热血直冲顶门,眼前金星乱冒,喉头又是一甜,“呃”的一声,竟气得两眼一翻,彻底晕厥过去,不省人事。
齐灵云见弟弟如此模样,心中虽气他莽撞,但关切之情终究占了上风。
她纤指如飞,迅速在齐金蝉腕脉上一搭,一股精纯柔和的太清真气已探入其体内,循经走脉,仔细查探。
片刻后,她紧蹙的柳眉微微舒展,心下稍安。
原来齐金蝉并未受什么实质内伤,只是先前被虞孝一掌震散真气。
加之少年心性,受不得激,急怒攻心,导致气血逆涌,真气岔乱,这才昏厥过去。
她轻叹一声,不再尤豫,当即盘膝坐下,将齐金蝉扶靠在自己身前,右掌掌心劳宫穴正正抵住其背心命门要穴。
但见她掌心隐隐有淡金色光华流转,精纯无比的太清玄门真气如涓涓暖流,缓缓渡入齐金蝉体内。
这真气中正平和,沛然绵长,所过之处,那原本如脱缰野马般乱窜的真气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轻轻梳理、归拢,渐渐导回正轨。
不过片刻功夫,齐金蝉煞白的脸色便恢复了几分红润,紊乱的气息也趋于平稳。
“恩……”
一声微弱的呻吟,齐金蝉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时眼神还有些迷茫,待看清眼前之人正是姐姐齐灵云,不由吃了一惊,失声道:“姐姐,你……你怎么来了?!”
齐灵云见他醒来,心中大石落地,但面上却如罩寒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责备。
“我若不来,由着你胡闹,指不定你还要闯出多大的祸事来!母亲临行前是如何叮嘱你的?怎地这般不知轻重!”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眼望向空中那两道仍自无主盘旋、发出嗡嗡哀鸣的紫红剑光。
只见她玉手轻抬,凌空虚引,指尖射出两道细若游丝的金光,精准地缠上那对鸳鸯霹雳剑。
那对神剑与她真气一触,顿时安静下来,光华内敛,乖乖地飞回她手中。
齐灵云将双剑塞回齐金蝉手里,低声道:“拿好了,莫再坠了母亲赐剑的威名。”
随即,她长身玉立,整了整衣袖,步履从容地走到虞孝身前丈许之处停下。
她目光平静地看向虞孝,敛衽施了一礼,姿态优雅,语气却不卑不亢。
“在下峨眉齐灵云。舍弟金蝉年幼无知,性情鲁莽,擅自对阁下出手,多有得罪。方才阁下明明有机会重创于他,却手下留情,仅以掌力震散其真气,小女子在此,代舍弟谢过阁下留情之德。”
虞孝见这紫衣少女果然便是名震天下的“三英二云”之一,妙一真人爱女齐灵云,不禁凝神打量。
只见她身姿窈窕,肤光胜雪,眉宇间既有少女的清丽,又带着一丝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果然如传闻中那般风姿绝世。
他当下拱手还礼,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原来是齐仙子芳驾莅临。仙子客气了。久闻仙子乃峨眉翘楚,道法高深,更兼姿容绝世,素有‘瑶池仙品’之誉。今日一见,方知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
然而,齐灵云却并未因他的客套话而有丝毫动容。
不等虞孝说完,便面无表情地打断道:“阁下谬赞,灵云愧不敢当。不过,峨眉弟子,向来不容他人轻侮。更何况,临行之前,家母曾再三嘱托,令我务必看顾好舍弟。今日他败于阁下之手,我这个做姐姐的,若不能替他讨回几分颜面,异日回山,实在无颜面对母亲。说不得,只好向阁下讨教几招玄门妙法了。”
她这番话娓娓道来,声音清脆悦耳,但言辞间的意味却甚是坚决,竟是要为弟出头,与虞孝再较高下。
原来,此番慈云寺之事,妙一夫人荀兰因深知爱子齐金蝉年少气盛,易惹事端,故在派遣门人下山时,特意严令齐灵云需寸步不离地看管弟弟。
今夜齐金蝉随笑和尚等人初探慈云寺,虽过程惊险,但有苦行头陀暗中护持,总算有惊无险,反而剑斩数名异派妖人,在矮叟朱梅的连声夸赞下,更是志得意满,心气高到了极点。
唯独与他交情最笃的笑和尚,因在寺中密室被虞孝所挫,回村后受了苦行头陀责罚,一直闷闷不乐。
齐金蝉看在眼里,恼在心中,一股邪火便全记在了虞孝头上。
待得众人齐聚辟邪村玉清观内,热议今晚战果之时,他便趁姐姐齐灵云不备,悄悄溜出村来,打算再探慈云寺,非要寻到虞孝,一雪前耻不可。
齐灵云与弟弟心神相连,很快便察觉不对,四处查找不见齐金蝉踪影,心下大急,连忙禀告了苦行头陀。
岂料苦行头陀默运玄功,推算片刻后,竟捻须微笑,言道:“金蝉虽有些莽撞,但此行并无大险,且不久自归,无需担忧。”
然而齐灵云姐弟连心,哪里放心的下?
她不敢惊动旁人,只得暗自收拾好几件得力的法宝飞剑,循着冥冥中的一丝感应,一路追寻至此。
恰好远远便见到剑光冲霄,雷声隐隐,赶到近前时,正目睹齐金蝉被虞孝一掌震飞、吐血昏厥的场面。
虞孝听闻齐灵云这番看似客气、实则霸道的言语,心中刚刚因对方礼数而升起的一丝好感,顿时消散大半。
他暗忖:“好个峨眉派,小的蛮横无理,大的也是这般护短!难道只许你峨眉弟子逞威,旁人便连自保还手都不成了?”
想到此处,他不禁冷笑一声,语气也转淡:“既然齐仙子执意要赐教,在下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识抬举了。也罢,便请仙子划下道来,虞某奉陪便是!”
他话音刚落,只听侧后方林中传来一个清朗的年轻男声,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与讨好:“对付这等旁门妖人,何须劳动师姐玉手?交给师弟我来打发便是!”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林木阴影处,一位身穿月白箭袖长衫的年轻男子缓步走出。
这男子约莫二十上下年纪,生得剑眉星目,面容俊朗,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只是眉宇间隐隐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气,正是峨眉派髯仙李元化的弟子,与齐灵云有着三世情缘纠葛的“白侠”孙南。
孙南身形一晃,便如一片白云般轻飘飘地落在齐灵云与虞孝之间,动作潇洒利落。
他先是对齐灵云躬身一礼,关切道:“灵云师姐,我见你方才神色有异,放心不下,便跟来看看。果然这小贼在此猖狂!”
他言语之间,对虞孝敌意甚浓。
齐灵云见到孙南,黛眉微蹙,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无奈,轻声道:“孙师弟,你……你怎么也跟来了?”
孙南还待解释,一旁的虞孝却已发出一阵朗声长笑,笑声中充满了讥讽之意:“哈哈哈!何必如此麻烦?一个接一个的来,虞某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奉陪!你们峨眉派向来便是‘打了小的,惹来老的’,这规矩我懂!既然都想替这位齐小公子出头,那干脆便如他方才所言,你们三人一并上来吧!也省得一个个败下阵来,还要劳烦后面的人再来找场子,徒耗光阴!”
他这番话,竟是原封不动地将齐金蝉之前的狂言掷了回去,语气中的嘲弄意味十足。
孙南本就对虞孝心存敌意,此刻被他如此轻视,顿时勃然大怒,喝道:“妖人休得猖狂!对付你,孙南一人足矣!”
话音未落,他已并指一点,一道姣洁如月的白色剑光自他袖中激射而出,如白虹贯日,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直取虞孝面门!
剑光纯正,显然是玄门路数,但去势极猛,显是含怒而发。
虞孝早有防备,心念一动,那道青莹莹的剑光再次飞起,如青龙出海,精准地迎向孙南的白色剑光。
两道光华瞬间缠斗在一起,青白二色交织碰撞,发出阵阵清脆的鸣响。
虞孝一边御剑,一边犹自冷笑道:“孙道友何必动怒?我不过是原话奉还罢了。怎么?你们峨眉弟子说别人便是理所应当,别人用同样的话回敬,你们便受不了了?这便是玄门正宗的胸襟气度么?”
齐灵云在一旁听得真切,她深知弟弟齐金蝉的性子,必然是之前口出狂言,说了要以一敌三的狂语,如今却被对手击败,更被对方用原话狠狠嘲讽回来。
她转头看向齐金蝉,果然见他一张俊脸涨得如同红布一般,双目喷火般死死盯着虞孝,右手紧紧攥着那对鸳鸯霹雳剑,指节都已发白,看那架势,若非真气尚未完全平复,只怕立刻就要再次扑上去拼命。
那边厢,石玉珠见虞孝为了维护自己,接连与峨眉弟子动手,心中又是感激,又是不安。
她强撑着因迷香药力未清而有些虚软的身子,缓步走出虞孝碧云盾所化的青色光幢庇护,来到齐灵云面前,敛衽一礼,声音虽略显虚弱,却依旧清淅:“小妹武当派石玉珠,见过这位峨眉派的师姐。”
齐灵云听到“武当派”三字,心中不由一惊。
武当同为玄门正宗,半边老尼更是道门中有数的前辈高人,其门下弟子岂可轻侮?
她连忙收敛心神,还了一礼,语气也客气了几分:“原来是武当石师姐,小妹齐灵云有礼。不知石师姐有何见教?”
石玉珠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当下便将自已如何受万妙仙姑许飞娘之邀前来慈云寺助拳,又如何被龙飞师徒设计暗算,险些失身毁道,幸得崐仑虞孝与寺中知客僧了一冒险搭救之事,简略说了一遍。
末了,她诚恳道:“……小妹经此一劫,已是心灰意懒,只想早日返回武当山,禀明师长,从此闭门清修,不再过问外界纷争。我等虽曾在慈云寺落脚,但自问从未与贵派弟子为敌,更无相助妖邪之心。还望齐师姐能念在崐仑、武当、峨眉三派同属玄门正道,香火情缘不绝,高抬贵手,放开去路,容我等返回武当。此恩此德,小妹与武当上下,皆感念于心!”
齐灵云听罢石玉珠这番叙述,心中顿时了然。
原来这虞孝竟是崐仑门下,而且此行是为救人,并非与慈云寺妖人同流合污。
崐仑派虽近年来略显沉寂,但一元祖师道统犹存,崐仑四友更是名声在外,实力不容小觑。
眼下正值剿灭慈云寺的关键时刻,若因误会而与崐仑、武当两大正宗结下梁子,平添强敌,绝非智者所为。
想到此处,她便欲开口喝止孙南,先行化解这场干戈。
然而,她尚未出声,一旁调息完毕的齐金蝉却已按捺不住,猛地跳将起来,指着石玉珠与了一,厉声大喝:“姐姐!休要听这妖女在此巧言令色,颠倒黑白!那贼秃了一是慈云寺的知客僧,与智通、龙飞等妖僧沆瀣一气,能是什么好人?与这等人混在一处的,不是妖邪也是败类!”
他越说越怒,更不答话,陡然间再次祭起鸳鸯霹雳剑!
这一次,他含愤出手,竟是毫不留情,紫红两道剑光如同两条毒蟒,带着刺耳的霹雳之声,直取石玉珠那纤细白淅的脖颈!
竟是打着将石玉珠立毙剑下的狠毒主意!
石玉珠经历慈云寺一夜惊变,早已非昔日那般毫无防备。
她上前与齐灵云说话之时,便已暗中将真气提聚,那口得自半边老尼亲传的金牛剑更是早已蓄势待发。
此刻见齐金蝉骤然发难,她心念电转间,一道匹练也似的青色剑光已自她身后飞起,后发先至,宛如一道青色长虹,精准无比地拦在鸳鸯霹雳剑之前!
“铮!”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青紫红三色光华爆裂开来,强烈的剑气四散激射,将周围地面划出无数道深痕。
石玉珠虽仗着早有准备和宝剑灵异挡下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但毕竟元气未复,被震得气血翻腾,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然表明武当弟子的身份,这齐金蝉竟仍如此蛮横无理,出手更是狠毒至斯,分明是要取她性命!
若非她经过龙飞之事后多了个心眼,此刻只怕已然香消玉殒!
想到自己受邀助拳却反遭暗算,如今脱险后还要被峨眉弟子如此逼迫,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石玉珠又急又气,娇躯微颤,忍不住抬手指着齐金蝉,向齐灵云悲声斥道:
“莫非贵派今日,定要与武当、崐仑两派,同时为敌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