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爷正在打杂。
刘焕离开后不久，陈庆松就招呼众人收拾炼丹房。
张长青爬起来，开始整理药柜。
他需要将各种药材的现存数量记录下来，然后交给陈庆松，送去内务房，好补充明日的炼丹所需。
一干学徒也在忙碌。
清洗丹鼎，擦拭地面，将各种器物归位，准备明日炼丹所需的火精石，检查火炼阵法……
刘焕不在炼丹室，气氛也轻松了下来，学徒们边干活边说话，聊的是之前被带走的青衣学徒。
“凝血花和化血兰都能搞错，说明识药制药不精，死了也活该！”
“是啊，这人不知走通了谁的关系，进了咱们甲三房，以为就能走捷径入仙门，真是蠢死的。”
“咱们进来，没有实打实的本事，就是这个下场……”
进入炼丹房后，一天都没跟张长青说话的高虎，此时凑过来，用气声说道：
“都进炼丹房了，还是说处死就处死啊。”
“都几把耗材，有什么区别。”
张长青回应。
添加仁济堂半年，这种事情在他身边已经上演了几十次，他早见怪不怪，也爱莫能助。
高虎将毛巾浸在水桶里反复搓洗，一边拧水，一边说道：“听说那位师弟，在青山坊没有亲人……”
“那就白死了。”
张长青随口回道。
仁济堂不拿人当人，但也需要遵守三派立下的法统……入堂有安身钱，死了也要发抚恤金。
抚恤金多少看修为。
修为决定价值。
精血、骨髓、五脏和魂魄，可以送去炼制招牌丹药。
人皮、骨骼则送去名器堂，炼制成魂幡、皮鼓、幻身法衣、白骨法剑等器物。
一名普通炼丹学徒，大约可以换得五百周天钱。
学徒如果有亲眷，这笔钱就会发到亲眷手中。
如果联系不上亲眷，抚恤金就不知落到谁手里了。
学徒中，无亲无故的大有人在。
因此，这种事情，无论经历多少次，大家心里都会发堵。
倒没有多少愤慨，物伤其类罢了。
“赶紧做事，做完就滚！”
陈庆松突然冷声开口，石室立刻安静了下来。
张长青心中叹了口气。
耗材，耗材，耗费之材。
仁济堂就好似一口煮饭的大锅，他们都是用来填灶的柴火。
烧火的师傅，将他们塞进灶里的那一刻，觉得品质不错，适合用来做椅子、桌子，便会抽出来进行刨制。
若是在刨制过程中，觉得你不是那块料，又会将你重新丢回灶里。
在张长青看来，天风沙漠资源匮乏，灵蕴不丰，明月湖三派就将拥有灵根的人也当做了资源。
法统之下，看似赏罚分明，但内里还是弱肉强食，欺压掠夺那一套。
在最底层的求道者眼中，三派修士高高在上，如屹立在乌云之上的神明，而路就这么一条，除非想一辈子待在最底层，被人踩在脚底下，否则就只能拼尽一切，踏上这条不归路。
“不知道修仙者存在还罢了，知道后谁又甘心一辈子弱小，浑浑噩噩，所以必须争，必须抢，搏斗终生！”
张长青默默做着事，心潮起伏间，所有情绪一凝，化作十几点人性值，使得道心愈发坚定。
“必须添加仙门，脱离底层生态，改耗材之命。”
张长青想到……仁济堂对学徒都是这样，对待散修、野修又是怎样？
仁济堂每个月都会向三派送去大量的血丹、魂丹，处死的那点学徒顶什么？堂内有采药队，有养殖妖兽的百兽园，同样不够。
那原材料的来源就值得发人深省了。
“以我的底蕴，塑造一个丹道天才的名头，不是难事。”
十个推荐名额，他先定下一个。
高虎将丹鼎擦得油光锃亮，又用干净的白毛巾擦拭最后一遍，最后请示陈庆松，得到满意的答复后，这才过来帮张长青擦药柜，过了一阵，他挤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突然低声道：
“我爹我娘都是仁济堂的学徒，同一天被带走的，堂里给了我一千六百周天钱，也就十六块灵石，就够买一件下品法器。”
“我如果有那么一天，还要麻烦老弟，照顾下你嫂子。”
张长青郑重地与高虎对视，回答道：“虎哥，你就安心的去吧，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
“这我就放心了……”
高虎点点头，愣了一下，忽然惊醒，大怒：
“滚蛋，我放什么心啊，搞得老子马上就要死了一样。好你个小策子，真是忘恩负义啊……”
听着高虎连绵不绝叽里呱啦喋喋不休，张长青跟他说笑几句，总算冲淡了两人心中的怅然。
“唉，太累了，比制药房的差事累十倍，根本没精力去观摩师傅的法诀，一天下来，我就记了一点点。”
“是啊，根本不敢分心……”
“我听说，想要成为三大仙门的炼丹师，考核要求至少是入境修为，能独自炼制下品丹药！”
“要求这么高！半年时间，我们不可能做到啊。”
“这次如果不行，就只能再熬三年！”
此刻，又有一些学徒聊开了，说起修炼和大比的事情。
这些人中消息灵通的老学徒，知道的东西可不少。
按照正常培养流程。
想要成为一名炼丹师，一名普通学徒，在仁济堂需要历经三年识药，五年制药，五年控火，再三年凝丹，苦熬十六载，才有资格出师。
出师后，需要为堂中效力二十年。
而他们这些能够添加甲一、甲二以及甲三号炼丹房的学徒，已经属于所有学徒中的精英，已经是挑选出来准备做家具的木材。
如果能在短短半年内，炼气入境，并掌握炼丹术，然后在接下去的大比上成功炼制出丹药，就表明拥有杰出的丹道天赋，值得仙门花资源大力培养。
突然，张长青眼神微动，听见两名学徒凑在一起，细弱蚊蝇的耳语。
“半年入境并非不可能。”
“什么办法？卫图大哥，教我啊，小弟自从添加仁济堂就跟着你，今后若是有幸添加仙门，也唯你马首是瞻。”
过了几息，才听那人再次开口：
“万法门有一种丹药名叫‘通神丹’，服用后六个时辰内，会开启眉心祖窍，让灵觉思维成倍提升，过目不忘，悟性倍增。‘通神丹’被万法门所把持，但黑市有得卖……”
通神丹！
黑市！
张长青眼底精光微绽。
能够治疔他伤势的丹药，不知道黑市有没有呢？
早一天恢复实力，他就能更加从容的谋划进入仙门之事，应对任何变量。
张长青馀光扫去，发现耳语交谈之人，其中之一，正是之前他注意到的那位，皮肤黝黑的憨厚青年卫图。
另一人，则是一个目光清澈的白净少年。
“唰——”
就在这时，卫图突然似有所觉的扭头望来。
张长青神情自然，周身放松，继续在身前的册子上书写。
他清淅感应到，卫图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移到了别处。
张长青心中暗凛……此人，好敏锐的灵觉！
接下去，他再不关注其它，专心将手头工作做完。
“都回吧。”
陈庆松也只是完成他的任务，没有丝毫想要指点他们这群学徒的意思。
等到众人出了炼丹房，陈庆松开启阵法禁制后，自顾自的离去。
他一走，众人立刻也散了。
“老弟，你记住了多少？”
刚出仁济堂，高虎就凑了过来，悄声询问。
张长青抬起手，比了个ok。
高虎震惊道：“三成！”
“恩。”
“老弟，不是……义父，嘿嘿——这个，师傅也没说不能私下传授吧。”
“今晚你请。”
“义父你想吃什么？只管点，哥哥请。”
人声鼎沸，驼铃阵阵。
张长青两人来到一个面摊前坐下。
摊主是一个身材魁悟的跛脚汉子，穿着破旧却干净的短打，见谁都是谦卑的笑。
“见过两位仙师，今天吃点什么？”
“老魏，来两大碗面，两斤牛蹄筋……嘿嘿，老弟，不是哥哥小气啊，这老魏是做的面条可是咱们青山坊的一绝，还有那豆腐脑，你就吃吧，一吃一个不吱声。”
高虎点完餐，笑着跟张长青解释。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张长青目光落在老魏身上，冲他笑了笑。
竟然是一名先天武者。
堂堂先天武者，在修仙界只能支一个面摊度日。
张长青在心中感慨一声。
这已经是他在青山坊见过的第十三名先天武者了。
“不错，这面条劲道。”
“甜豆腐脑也很爽口。”
张长青夸赞。
“仙师大人是个吃家！”
老魏竖起了大拇指，转身捧了个西瓜过来，乐呵呵道：“这个瓜送给两位仙师大人解解渴。”
“那就多谢了。”
青山坊市，人口足有十馀万，修士和凡人混居。
此外，坊市附近一个个绿洲和地下溶洞中，有许多城镇，人数倍于青山坊市。
凡人是修仙界的最底层。
而拥有灵根，天生就是高人一等的仙师。
许多学徒，就靠这个称谓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