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研究员。”
江凡的声音很平静。
“这款瓜的最终成品，你们设定的‘白利糖度值’（brix）模型，目标数据是多少？”
这个问题一出口，整个温室瞬间安静。
林薇举着手机的手臂微微一僵。
直播间里，那刷得飞起的“卧槽”弹幕，也诡异地停滞了一秒。
白利糖度值？
这词儿对绝大多数观众来说，跟天书没两样。
但就是这个听不懂的词，从江凡嘴里说出来，瞬间让他和那些只会喊“好吃到哭”的美食博主，划开了一道天堑。
许晴的眼睛猛地一亮。
那是一种找到知己的惊喜。
她扶了扶眼镜，脸颊因激动泛起一抹红晕，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一连串数据脱口而出。！”
“同时，瓜氨酸和苹果酸的比例必须控制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了一段让直播间六千万人集体陷入沉默的“加密通话”。
弹幕在短暂的停滞后，彻底炸了。
【我人傻了，我以为我在看美食频道，结果是《走近科学》？】
【怪哥，求求你当个人吧！我们就是想看你吃个瓜，你为什么要给我们上物理课？】
【学废了，以后相亲就问对方白利糖度值，答不上来的说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江凡听着许晴的解释，不住地点头。
他现在终于明白，那极致的甜味背后，是怎样庞大而精密的科学体系在支撑。
这不是玄学。
这是科学！
就在这时，一声故作姿态的轻咳，打断了两人。
“呵呵，一堆冷冰冰的数据，也配叫美食？”
众人闻声望去。
一个穿着中式盘扣对襟衫的中年男人，慢悠悠地踱了过来，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发出“咯楞咯楞”的声响。
他下巴留着一撮山羊胡，站定时，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江凡和许晴。
“小姑娘，还有这位小兄弟，你们太年轻了。”
男人摇了摇头，将手里的核桃一收，背在身后。
“真正的美味，讲究的是‘道法自然’，是天地灵气，是瓜熟蒂落的圆满。实验室里用灯照出来的东西，没有灵魂。”
他这话一出，许晴身后几个年轻的研究员捏紧了拳头，脸上满是压抑的怒气。
直播间的观众更是直接开骂。
【我靠，哪来的油腻爹味男？听他说话我拳头硬了！】
【又来了又来了，经典‘没灵魂’系列，这帮人评价一切新事物都用这套词儿。】
【坐等我怪哥开喷！三句话，让这个老古董当场心肺停止！】
江凡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许晴也没有生气，她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中年男人，甚至还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这位老师说得有道理，自然风味确实无可替代。”
她先是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
“正好，我们今天也收到一批据说是从沙洲‘百年瓜田’收购来的‘老头瓜’，那位瓜农种了一辈子瓜，最讲究的就是您说的‘道法自然’。”
“既然您是行家，不如，我们来做个双盲品鉴？”
许晴的语气很平静，但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理科生独有的、冷静而锐利的光。
“双盲？”中年男人手里的核桃停转了一瞬。
“对。”许晴点头，“把两种瓜切好，蒙上记号，不看，不问，只用嘴巴尝。您和江老师都来评判一下，看看究竟是‘道法自然’的灵魂更胜一筹，还是我们实验室的数据更懂您的舌头。”
“好！”
中年男人几乎没有思考，一口答应下来，手里的核桃再次飞快转动。
“求之不得！我倒要看看，工业流水线上的产品，怎么跟吸收了天地精华的果实比！”
他仿佛已经预见到自己大获全胜后，指点江山、满堂喝彩的场面。
林薇立刻来了精神，指挥着无人机，开启多角度拍摄，将镜头对准了即将开始的对决。
直播间的气氛，被瞬间点燃！
很快，两个盖着盖子的白色瓷盘被端了上来。
许晴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老师，您是客，您先来。”
江凡也不客气，他拿起a盘的一块瓜。
瓜瓤颜色略浅，带着一丝青黄。
他放入口中，闭上眼，细细咀嚼了几秒，然后咽下。
他没有立刻评价，而是拿起旁边的清水漱了漱口，才睁开眼，看向镜头。
“a盘。”
他的语气客观得像在宣读一份质检报告。
“甜度尚可，大概在15度左右。”
“但缺点也很明显。第一，甜度不均，靠近瓜心的部分齁甜，靠近瓜皮的部分味道就很淡，有明显的‘糖分梯度’。”
“第二，能尝到一丝极轻微的、过熟发酵产生的酒精味，说明这瓜从摘下到入口，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这番评价，让中年男人盘核桃的手又是一僵。
江凡说的，跟他自己尝到的感觉，一模一样！
但他绝不会承认。
“一派胡言！”他把核桃往桌上重重一放，“这是瓜味醇厚的表现，你不懂！”
江凡没理他，径直拿起了b盘的瓜。
正是那块通体金黄的“金s01号”。
瓜一入口，江凡的眼睛就舒服地眯了起来。
他甚至没有咀嚼，只是用舌头轻轻碾压，那块瓜便化作一股清甜的洪流，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
他再次漱口后，看向镜头，脸上的表情是纯粹的享受。
“b盘。”
“完美。”
他只用了两个字。
随即，他补充道：“从瓜心到瓜皮，甜度几乎没有任何衰减。口感清脆如冰，每一口咬下去，都能听到纤维断裂的微小爆鸣。最关键的是回味，除了瓜本身的清香，还有一股极其独特的蜜糖香气，在喉咙里久久不散。没有任何杂味，干净，纯粹，像一件艺术品。”
tgwánjiāngfándepgjià，zhongniánnánréndeliǎnsèyijgyouxiēfābái。
他死死地盯着那两个盘子，嘴唇翕动，还在硬撑。
“装神弄鬼！你肯定提前知道哪个是哪个了！”
许晴笑了。
她走到桌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了谜底。
她先是拿起了a盘。
“a盘，就是您推崇备至的，沙洲百年瓜田的‘老头瓜’。”
然后，她的手，落在了b盘上。
“而b盘……”
她看向江凡，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自豪。
“正是我们实验室的‘金s01号’。”
结果揭晓的瞬间，中年男人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张脸憋得从红色变成猪肝色，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全场，鸦雀无声。
直播间里，弹幕却如同泄洪般喷涌而出！
【哈哈哈哈！舒服了！这一巴掌打得，隔着屏幕我都听见响了！】
【艺术品！怪哥这个评价绝了！道法自然？在数据飞升面前，不堪一击！】
【事实证明，你大爷还是你大爷，但有时候，科学才是你爸爸！】
许晴并没有去看那个已经僵在原地的中年男人。
她转过身，面向直播镜头，也面向在场的所有人，脸上带着真诚而谦逊的微笑。
“其实，今天这个品鉴，不是为了分个高下。”
她的声音清澈而有力。
“科技，从来都不是要取代自然，更不是要否定传统。”
“科技的意义，是帮助自然，规避掉风雨、病虫、土壤退化这些不确定性，让它每一次，都能稳定地，达到它理论上可能达到的最佳状态。”
“那位种了一辈子瓜的老瓜农，他耗尽一生心血，可能一百个瓜里，才能出一个甜度均匀的‘瓜王’。”
“而我们的工作，就是通过科学，让这一百个瓜，个个都是‘瓜王’。”
“这背后，没有天地灵气，也没有玄学。”
“只有我们团队上百个日夜的算法迭代，数万次的实验数据，和每一个研究员刻在骨子里的，对‘完美’二字的偏执追求。”
她顿了顿，深深地鞠了一躬。
“如果说，老一辈的匠人精神，是‘一生只做一件事’。”
“那我们新一代的匠人精神，就是——”
“为国铸剑，为民育良！”
话音落地，掌声雷动！
江凡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看着她身后那座巨大的智能温室，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缓缓举起手机，将镜头对准了这一切，对准了那一张张年轻、自信、写满了骄傲的脸庞。
他的声音，通过直播，传遍了整个华夏。
“家人们，你们看到了吗？”
“这就是华夏最后的甜。”
他笑了，那笑容里，是前所未有的骄傲与豪迈。
“不，说错了。”
“这不是最后的甜。”
“这是，我们华夏，未来的甜！”
他关掉直播，将那块代表着“未来”的瓜，小心翼翼地放回盘中。
他转头看向林薇，眼中光芒闪烁。
“薇薇，吃饱了吗？”
林薇用力地点了点头。
“吃饱了！”
江凡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遥远的西方，仿佛穿透了整个亚欧大陆。
“那好。”
“下一站，我们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