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亮起的瞬间，画面甚至来不及完全清晰。
在线人数的数字，变成了一道模糊的、滚动的残影。
它放弃了十万、百万位的逐级攀升，直接朝着一个无法被理解的量级疯狂冲撞。
屏幕，白了。
不是卡顿造成的白屏。
而是被无穷无尽的弹幕，用文字本身，刷成了纯粹的白色。
【对不起！！！】
【怪哥对不起！！！】
【江凡对不起！！！】
【我错了，我前天还骂你是缩头乌龟，我不是人，我给你磕头了砰砰砰！】
【我收回之前所有愚蠢的话，我才是那个小丑，我就是那个被煽动的乌合之众！】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唯一的哥！谁敢说你一句不好，我顺着网线过去跟他拼命！】
【江凡！这个名字怎么这么好听！呜呜呜，凡哥，你凭什么这么牛逼啊！】
【家人们，把“道歉”两个字，给我刷满！】
道歉。
铺天盖地的道歉。
屏幕上除了“对不起”和“江凡牛逼”之外，几乎看不到第三种声音。
之前那些嚣张跋扈的水军，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镜头前。
那个被全网封神、被无数人视为在世传奇的男人，正穿着一件简单的家居服，身上还系着围裙。
他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的表情。
“行了行了。”
江凡摆了摆手，那姿态，就像在哄一群刚刚犯了错又大声哭闹的孩子。
“多大点事儿，怎么还把屏幕给刷白了呢？”
他越是这么云淡风轻，直播间里的观众就越是激动，愧疚与崇拜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出胸膛。
【呜呜呜，他还在反过来安慰我们！】
【格局！都看清楚了！这就叫格局！战术后仰jpg】
【哥，别说了，再说我真哭了，我为我昨天的怀疑感到无地自容！】
江凡没再理会弹幕的狂潮，他转过身，走回灶台。
镜头跟着他平稳移动。
观众们这才看清，灶台上，一口深色的厚底铸铁锅里，正“咕嘟咕嘟”地欢快炖着什么。
升腾起的热气，裹挟着霸道的肉香，几乎要凝聚成实质，穿透屏幕而来。
“今天没别的，就是做顿家常便饭。”
江凡拿起长柄汤勺，不急不缓地撇去锅边的一点浮沫，声音平静得仿佛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日常。
“红烧牛腩，小火慢炖，得花上几个钟头。”
“肉已经焯好水，用姜片、葱段、干辣椒和香料爆过锅，加了酱油、蚝油、冰糖，现在嘛，就交给时间了。”
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节奏感。
那场惊天动地的舆论风暴，对他而言，仿佛真的就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饭前开胃菜。
【哥，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了！】
【还家常便饭呢！你这顿饭，直接把一个行业的桌子都给掀了！】
【快给我们讲讲！到底怎么回事啊？那个研讨会……】
江凡看着滚动的弹幕，笑了笑。
他拉了张高脚凳，在灶台边坐下，正好面对着镜头。
“研讨会的事，官方公告写得一清二楚，我就不复述了。”
他拿起旁边香料碟里的一颗八角，在指尖轻轻捻动。
“还是聊聊我那首打油诗吧。”
他清了清嗓子。
“揉面需醒发，炖肉要慢熬。”
“很多人说我故弄玄虚，其实没那么复杂。”
江凡将那颗八角扔回碟里，又拿起一小撮茴香。
“做饭，最讲究的就是一个‘火候’。”
“什么时候用大火，什么时候转小火，什么时候需要关火焖一下，全是学问。”
“揉面，你得给它时间醒发，让酵母慢慢工作，不然面团就是个死疙瘩，蒸出来的馒头能把人牙硌掉。”
“炖肉，你得用小火慢慢熬，让热量一点点渗透进去，把里面的脂肪和胶质逼出来，肉才会软烂入味，汤才会浓郁。你要是心急，开大火猛攻，外面焦了，里面还是生的，一锅好肉，全毁了。”
他说话不快，声音很稳。
直播间里，那片狂热的弹幕，奇迹般地稀疏、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
他们知道，他说的不仅是做菜。
“小火煨真味，急火易炒焦。”
江凡看着镜头，眼神平静而通透。
“这几天，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反击。网上骂得那么难听，是不是怕了，怂了。”
“其实，我就是在等‘火候’。”
“对方已经把火烧得那么旺了，舆论就像一口烧得滚烫的油锅。我这时候要是再跳下去跟他们对骂，添一把柴，那是什么结果？”
“结果就是，大家的情绪都被点燃，吵成一锅粥，没人关心事实是什么，最后只会把事情‘炒焦’，炒糊，变成一地鸡毛的闹剧。”
“真正的好东西，真正的道理，是需要用小火，慢慢煨出来的。”
“我把我的道理，我的证据，交了上去。”
“然后，我就关了火，盖上锅盖，等着它自己‘醒发’，等着它慢慢‘炖’入味。”
“等火候到了，锅盖一揭，真味自然就出来了。”
江凡摊了摊手，表情轻松。
“就这么简单。”
死寂。
直播间里，长达十几秒的绝对死寂。
然后，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的，彻底疯狂的弹幕井喷。
【我跪了！我真的跪了！这他妈是哲学！是道！】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他不是在做菜，他是在给我们所有人上课！这节课的名字叫《人生的火候》！】
【急火易炒焦……我靠，这句话我要纹在背上！太对了！我每次跟人吵架都是这样，最后啥问题没解决，还一肚子气！】
【这已经不是厨子了，这是厨神，是厨道宗师！】
【粉了，死心塌地了。这辈子没佩服过谁，江凡，你是第一个！】
江凡看着这些夸张到有些肉麻的赞美，难得地摸了摸鼻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没那么夸张，就是个做饭悟出来的歪理。”
“坏人……都变成……笨蛋啦……”
脑海里，饕餮幼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解和纯粹的喜悦。
“肉肉……好香好香……”
江凡在心里笑了笑。
是啊，肉很香。
他站起身，又往锅里加了些滚烫的开水，没过食材。
“好了，道理讲完了，继续做饭。”
他又从冰箱里拿出了白萝卜和土豆。
“牛腩炖一个小时后，再下萝卜和土豆，再炖半个小时。这样牛腩软烂，萝卜和土豆也能吸饱汤汁，又不会烂成一锅泥。”
他慢条斯理地削皮，切滚刀块。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稳定。
直播间的数千万观众，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看着他处理食材，看着他偶尔看看锅，看着他把厨房收拾得一尘不染。
没有激昂的言辞，没有戏剧性的冲突。
就是最朴实，最宁静的，一个厨师在准备晚餐的画面。
但所有人都觉得，这比任何一部好莱坞大片都看得更让人心潮澎湃。
这是一种无声的力量。
是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时间，在“咕嘟咕嘟”的炖煮声中，悄然流逝。
当锅里的汤汁变得浓稠，萝卜和土豆都染上了诱人的酱色时，江凡终于关了火。
“好了。”
他拿起一个干净的深口大碗，将一整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红烧牛腩倒了进去。
镜头拉近。
酱红色的牛腩，闪着油润的光泽，每一块都炖得微微颤抖，筋膜呈现出晶莹的胶质感，仿佛一碰就会在舌尖上化开。
白萝卜变得半透明，像一块块吸饱了汤汁的琥珀。
土豆绵软，边缘已经微微有些融化，让汤汁更添了几分沙糯的质感。
最后，江凡抓起一把翠绿的葱花，随意地撒在顶上。
红、白、黄、绿，色彩的碰撞，和那股钻入鼻腔的香气，让直播间里响起一片整齐划一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把这碗堪称艺术品的红烧牛腩端到餐桌上，又盛了一碗晶莹剔透、米粒分明的白米饭。
然后，他坐了下来。
拿起筷子。
在数千万人的注视下，夹起了一块最大的，筋和肉完美结合，炖得最烂的牛腩。
“我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