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王云水唤来一个名叫牛晖的水手。
“牛晖,背过身去,莫回头。”
待牛晖依言站定,背对墙壁,王云水深吸一口气,指尖蘸取那珍贵如金的香粉,摒除杂念,依照方才笔记中“朱雀咒”的蛇形纹路,在牛晖后背的衣衫上缓缓勾画起来。
香粉附着在粗布上,色泽暗红,纹路随着他的呼吸渐次成形。
不过片刻,牛晖忽然“咦”了一声,肩膀不自觉地动了动,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奇:“大人……这、当真神了!背上……好象贴了块日头晒暖的温石头,暖意从屁股透进来,俺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里都松快了些!”
他转过头,脸上满是兴奋的红光,连声道谢,又忍不住好奇地瞥向自己后背,尽管什么也看不到。
鲁河在一旁抱着手臂,见状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对牛晖道:“想学?”
牛晖忙不迭点头。
鲁河语气随意,却意有所指:“简单。待会儿你把这外衫脱了,仔细瞧瞧王大人究竟画了个什么花样在里头。看明白了,往后数九寒天,你说不定真能少穿件袄子哩。”
说着,他从自己行囊里取出一小块素色帛布,又递过一小截炭条。
“喏,机会难得。去旁边找个安静角落,照着样子,把这‘暖和’的法子自己‘请’到布上去。”
牛晖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他双手接过帛布和炭条,象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用力点了点头,朝着王云水又深深一揖,这才紧紧攥着那两样东西,几乎是雀跃着快步离开了厅堂。
王云水与鲁河尚在思索香粉为媒的关窍,牛晖已匆匆折返,脸上兴奋的红晕被一层茫然的困惑取代。
他挠了挠头,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大人,真是奇了怪了……我方才到隔壁,刚把外衫脱下想细细临摹,可您画在我背上的那些红道道……竟、竟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王、鲁二人闻言,心头同时一凛。他们倏然回身,目光急急扫过方才实验的厅堂墙壁与地面——这一看,更是暗吸一口凉气。
只见之前王云水以清水在墙上反复描摹的“清气咒”纹路,那一片片润湿的痕迹,不知何时已彻底干透消失,石壁恢复斑驳原貌,仿佛从未被涂抹过。
而鲁河用枯枝在地上奋力刻画的深阔线条,此刻也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尘悄然复盖、抚平,再难寻其踪。
就连王云水最初尝试时那些生涩走形的练习笔迹,也一并没了踪影。
整个厅堂,干净得……诡异。
“这……”鲁河的声音沉了下去,他走近墙边,手指拂过冰冷的石面,“不仅是有感应的符咒会隐去,连这些我们画不出效验的……竟也留不住?”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
若是蕴含灵效的符纹因力量耗尽或自行隐匿尚可想象,但那些分明毫无动静、仅仅是外形模仿的痕迹,为何也会被无声地“抹除”?
王云水眉头紧锁,目光不由投向门外:远处街巷间,那些倾颓的建筑残骸上,无论是门楣石雕、晶柱基座,还是散落的工具器皿,上面镌刻的古老符文明明历经千年风雨,依旧清淅可辨。
为何唯独他们方才亲手画下的,无论媒介是清水、尘土还是珍贵香粉,都如朝露遇曦,转瞬无痕?
“看来,”王云水缓缓开口“在此地,符纹并非随意可书的图形,我们还是尚未知晓其法则啊”他望向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远处刻痕,“或许在制成之时,就遵循了某种严苛的规矩——材料、工具、时辰、乃至刻画者的状态与心意。”
鲁河点头,神色凝重:“临风府那些家族传承的‘术法’,虽显粗疏,但至少画下便能起效、留存。而此地正统,门坎之高,超乎想象。胡乱描形,徒劳无功。我们方才,怕是连门坎的边都没摸到。”
就在这时,王云水凝眉思索片刻,眼中忽地闪过一丝微光:“等等……或许,并非所有‘我们画的’都留不住。鲁兄,你可还记得,临别时蒲罗延私下授我的那则‘净尘法’?他说此咒简易,寻常百姓皆可用,且以朱砂写于笤帚即可生效。”
说着,他俯身拾起一截半朽的木棍,权当替代笤帚,又从腰间解下随身的小刀。这一次,他没有追求那些石碑上精微的蛇形篆文,而是摒息凝神,以刀为笔,依据蒲罗延所授的、相对简化的固定纹路,在木棍表面细细刻画起来。刀刃划过干枯的木皮,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刻毕,他小心翼翼地将木棍平置于积满灰尘的石板上,然后退开半步,与鲁河一同摒息注视着。
起初并无异样。
然而,不过几次呼吸的时间,奇景渐显——以木棍上那圈新刻的符纹为中心,石板表面经年堆积的细灰,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柔拂开,缓缓向四周退散,露出底下暗青色的石质。
不多时,木棍周围便现出一圈寸许宽、异常洁净的“圆环”。
王云水伸出手指,试探性地将一点尘灰弹向那洁净局域。尘埃在寸许之外凭空一顿,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柔韧的墙,随即轻轻飘落一旁。
更重要的是,木棍上那以凡铁刻出的纹路,清淅地留在那里,并未消失。
“果真…有效,且未消失。”王云水长长舒了一口气,但眉头并未完全舒展,,“看来情况比我们想的更复杂。老蒲所授此法,纹路固定简化,媒介要求明确,只要大致‘得法’,便能生效并留存。而我们照着石碑临摹的那些……形虽似,神却远,或许触动了此地某种更‘挑剔’的法则,不成,则被抹去。”
鲁河蹲下身,仔细视图木棍上那圈依旧清淅的刻痕,又看了看墙上空空如也的痕迹,缓缓道:“两种可能。其一,如你所言,此地正统符法自有其严苛‘灵验’标准,未达标者不配留存。其二……”
他接着说道,“或许,那些消失的符纹,并非无效,而是其‘效力’以另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耗散或转化了,所以不留痕迹。而这‘净尘法’,因其简易稳定,效力持续缓慢,故形神俱在。”
王云水点头:“无论如何,这至少证明了一点:符咒之道,深不可测。有的会消失,有的不会;有的需珍稀媒介,有的不怎么需要……这其中规律,绝非我们眼下能尽数参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