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岸边。
宗泽目光坚毅。
阎中立等将领站在他的身后,严阵以待。
宗泽看向远方道:“那完颜宗辅必定要撤回河北,到时候咱们西出天水,东出青州,将战线拉长,三路并进,金人难以东西呼应,必定被咱们逐一击溃。”
“留守大人英明。”
“报——!”
一个斥候拍马赶来。
宗泽抚须笑道:
“飞狐陉的情况如何?那程知节有没有全歼敌军?”
斥候面露苦涩,支支吾吾道:“风阳军三百精骑,五百轻甲步卒疑似全部阵亡。”
“为什么会这样?”
宗泽双手死死捏住斥候的肩膀,眼神中散发出难以置信的目光,大声问道。
阎中立等将领同时吞咽了一口唾沫。
凭借飞狐陉的金兵兵力,根本不足以复灭风阳军三百精骑,五百轻甲步卒,要知道这些士卒可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宗泽呼吸变得急促,心中升起一抹不详的预感:
“程知节现在何处?”
那斥候语气哽咽道:“程指挥使与金朝的异兽搏杀,不幸战死临死前掩护我,让我将消息送出去。”
“你说谁??”
宗泽双目通红,下巴几乎都要贴在斥候的头盔上了。
“程程指挥使”
“不!!”
宗泽心中悲怆,仰天长啸。
“功成麟阁日,谁记骨斑斑?”
“纵有回春术,难招碎魄还!”
这时候,韩世忠率领着部将赶来。
宗泽双目紧紧盯着韩世忠沾满血迹的脸庞,表情倒是松懈了一些。
韩世忠这里的情况再差,能差过全军复灭的程知节?
“如何?”
“末将带着一千精锐轻骑埋伏于鹰愁山出口两侧密林,歼灭了金兀术麾下数百将士。”韩世忠口中喘着粗气道。
“好!”
“好!”
“好!”
宗泽一连说了三个好,随后松了一口气,面色如水,语气平淡道:“辛苦你了,平安回来就好。”
韩世忠拦住了宗泽:“留守大人!”
“还有什么事情?”
“末将这里有一个好消息!”
韩世忠挥挥手,身后的李长歌将一颗圆滚滚的人头丢在地面上,滚动了几圈,头颅和脸庞有着四五个血窟窿。
见状,宗泽原本蒙着一层灰翳的瞳孔骤然缩紧,浑浊的眼底深处露出一抹明亮,那铺满银霜的脑袋在剧烈地晃动,白发挣脱了发簪的束缚,几缕银丝散乱地粘上他渗出冷汗的额角。
“你不是没有拦住金兀术吗,阎中立也没有留下他”
宗泽猛地扬起双手,颈侧干瘪的皮肤下,衰老的血管蚯蚓般暴凸,狂跳。
“末将麾下,定国军第一营营都虞侯李长歌”
韩世忠打断了宗泽的询问。
“率领两百将士绞杀了金兀术的亲卫军,随后乱箭射穿金兀术,最后枪挑金兀术的头颅。”
韩世忠一字一句道,话语铿锵有力。
闻听此言,宗泽皱纹密布的脸庞此刻成了情绪交锋的战场,松弛的肌肉不受控地抽搐,嘴角向一侧歪斜,牵扯出一道深刻的纹路。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吼叫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啊啊”气音,浑浊的老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不是涓涓细流,而是汹涌地冲刷过沟壑纵横的脸颊,混合着额角渗出的冰冷汗珠。
最终千言万语都只汇聚成了一句:“这南宋十六路,一百二十八州的未来可都扛在你们这些年轻将领身上了。”
宗泽目光灼灼的看着李长歌,又回忆起那位年轻将领岳鹏举,突然觉得有望收复失地,击退金人。
“此战结束后,我定向官家一五一十禀告你的功劳,属于你的这份,谁都抢不走。”
这时候,一个士卒来报:
“留守大人,金人靠近了。”
黄河岸边。
一道由削尖木桩,带刺铁蒺藜和沉船残骸组成的水中拒马带拉起,再往上是人工挖掘的陷蹄坑,和一道匆忙垒砌的矮土墙。
看见逐渐靠近的羊皮筏,木筏和船只,宗泽一声令下。
“弓弩手,预备!”
土墙后,百馀张步弓,蹶张弩和神臂弩瞬间抬起,锋利的箭簇闪铄着冰冷的寒光斜指江面,士兵们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弓弦紧绷如满月。
“仰角,放!”
“嗡!”
仿佛一片死亡的乌云腾空而起,箭矢带着凄厉的“咻咻”破空声,如同飞蝗般狠狠砸向冲在最前的船只。
“咄咄咄咄咄!”
“噗嗤,噗,啊——!”
箭矢钉满船身,凿穿薄弱的船板,站在船头的水兵首当其冲,瞬间变成了插满箭杆的刺猬,更有强劲的弩箭直接贯穿身体,带着血污钉在后面的桅杆或船舷上,船速为之一滞。
“救命啊,我们是宋人,我们都是被金人逼的”
先锋军不断哀求着,甚至想要跳船逃跑。
但很快被吾古孙斩杀。
吾古孙拔出刀怒吼道:“临阵脱逃者斩,全都给我冲!”
能给宗辅大帅拖延一点时间就拖延一点时间。
这些金人将领早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身为大宋的百姓,居然给金人当狗?给我狠狠射死他们!”
“啊,我的脚!”
一名先锋军乘坐的羊皮筏靠近岸边,刚跳下船,脚掌便被尖锐的木桩刺穿,剧痛让他身体失衡,重重扑倒在浑浊的水中,挣扎着呛了几口水,随即被后面涌上的同伴踩踏下去。
“水下有东西,啊——!”另一人小腿被锈蚀的铁蒺藜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迅速染红了一片水域,混乱加剧。
终于,第一批浑身沾满泥浆,气喘如牛的先锋军挣扎着冲上了滩涂,跟跄着扑向那道并不高大的土墙,可迎接他们的是宋军蓄势已久的致命打击。
“长枪手——刺!”
“杀!!!”
土墙的孔洞和矮墙后,突然刺出密密麻麻的闪着寒光的长枪林。
这些一丈多长的长枪被粗壮的手臂稳稳握住,带着全身的力量,狠狠攒刺而出。
“噗嗤!噗嗤!噗嗤!”
沉闷的贯穿声如同死神的鼓点,冲在最前面立足未稳的先锋军如同撞上了一堵钢铁荆棘,锋利的枪尖轻易洞穿了他们轻薄的皮甲,简陋的藤牌,刺入柔软的腹部,胸膛,咽喉,巨大的冲击力将人顶得向后跟跄,甚至钉穿。
(藤牌)
“呃啊——!”
惨叫声响成一片,被刺中的先锋军身体剧烈抽搐,双手徒劳地抓挠着冰冷的枪杆,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瞬间染红了脚下的泥土和身前矮墙。
宋军的枪兵眼神冰冷,双臂肌肉贲张,奋力搅动,拔出带血的枪杆,带出一蓬蓬血雨和破碎的内脏,随即又闪电般刺出。
“刀盾手,补位。”
宗泽再次怒吼。
土墙上段缺口蹲伏的刀盾手猛然跃起,左手圆盾狠狠砸击试图攀爬者的头颅或手臂,右手厚重的环首刀借着下坠之势,带着恶风劈砍而下。
“咔嚓!噗!”
刀锋劈开皮盔和头骨,剁入脖颈肩胛,滚烫的鲜血和脑浆喷溅在宋军士兵狰狞的脸上和土墙上,失去头颅的尸体如同破麻袋般滚落下矮坡,砸进滩涂的泥泞中。
黄河岸边狭窄的登陆场,彻底沦为血肉磨坊。
后续的先锋军踩着同伴尚在抽搐的尸体和粘稠的血泥,嘶吼着继续向土墙冲击。
“砰!”
“噗!”
骨骼断裂声,濒死惨嚎声不绝于耳。
更有宋军的火攻队,将蘸满火油的草球点燃,用叉子奋力掷向被困在浅滩淤泥中动弹不得的敌船和挤作一团的先锋军。
“轰!”
火焰在湿漉漉的船板和先锋军身上爆燃。
良久
河水被不断涌出的鲜血染成了大片的暗红色,如同一条流动的血河。
尸体层层叠叠地堆积在黄河中,滩头和矮墙之下。
应天府。
赵构赵高宗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看看宗泽先前的上书。
“天下,是太祖、太宗的天下,陛下应当兢兢业业,思虑着将它传之万世,为何急忙同意割让河东,河西,还答应割弃陕州的蒲县和解县呢?
自从金人再次入侵,朝廷未曾任命一将,派出一兵,只听到奸邪之臣,早进一言主张讲和,晚进一说请求盟好,终于导致徽钦二帝北去,宗社蒙受耻辱。臣以为陛下会赫然震怒,明令赏罚罢黜,以再造王室
臣虽然愚钝怯弱,愿意亲冒矢石,为诸将之先,能够捐躯报国也就满足了。”
每看一次,高宗都觉得宗泽的奏疏很悲壮。
“也不知道汝霖如何,东京开封如何了!”
高宗叹息了一口气。
“官家,bj大名府留守杜充有折子。”
“呈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