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繇赴任下邑,究竟是历史上本就有的事,还是自己这个蝴蝶煽动了翅膀,刘稷无从得知。
但刘稷能肯定的是:无论自己所在的小沛,还是堂兄刘繇所在的下邑,都无法完全幸免于难。
——哪怕刘稷一手‘大黄掺粮计’,严重打击了小沛黄巾的民望,离间了县衙与妖道,也仍旧如此
因为流民并没有消失。
非但没有消失,还会在今年秋收之后,聚的越来越多。
只要有流民——只要还有源源不断的流民,那位大贤良师掌控下的太平道,就仍旧能施展‘撒豆成兵’的魔法。
什么撒豆成兵?
不过是一碗米粥,换流民为其卖命。
说‘撒米成兵’,似乎才更恰当一些。
“小沛县衙,有我离间,还留了张伯作为后手。”
“繇兄在下邑,倒是不用担心县衙。”
“至于妖道……”
想到刘繇所在的下邑县衙,大概率不会有人勾结太平道,刘稷心下稍安,不怎么担心刘繇的安危了。
只是除了刘繇的安危,下邑本身的安危也同样重要。
一时间,刘稷也有些为难起来。
要提醒刘繇吗?
似乎不妥。
刘稷能含糊其辞,半哄半劝,让泗水亭的乡亲们,以及张宁信任自己。
——张宁甚至都没有完全信任!
但绝对无法凭借同样一套说辞,说服刘繇‘早做准备’。
更要命的是,关于黄巾之乱的所有预判,刘稷都是以一句:牟平嫡宗传来消息,才勉强搪塞过去的。
主打的就是一个外人无法查证。
刘繇却并非外人,本就出身于牟平嫡宗……
“若提醒,就说不清消息来源,繇兄便不会相信。”
“若不提醒,万一下邑糜烂,繇兄自顾不暇,就无力做泗水亭的外援。”
“为何偏要赴任呐……”
本来好好儿的。
刘稷再三派屠猎户去下邑,每每都是让屠猎户旁敲侧击,潜移默化的给下邑丞洗脑,为黄巾之乱做预告。
再加之刘稷与牟平嫡宗、与刘繇的关系,下邑丞也是没怎么怀疑。
眼看就要成了!
眼看着洗脑完成,马上就要摊牌了,结果刘繇冒出来了……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刘稷无奈,只能将此事先搁置,等考虑好再做决定。
叹息一声,刘稷便重新抬起头,望向懒懒倚在门框上,动手削着箭头的屠猎户。
“繇兄,可传了什么话给我?”
“只此事,也不至于非得到山上说吧?”
“还要拉上叔公?”
闻言,屠猎户削箭头的动作一顿,目光也从屋门外短暂收回。
片刻后,却莫名叹息一声,往屋内挪了两步,将门关上。
再倚靠在门内侧,继续低头‘唰唰’的削起箭头。
“繇使君,让少君在秋收之后,抽空走一趟下邑。”
“说是多年不见,难得一叙。”
如是一语,惹得刘稷目光一黯,摇头连连。
——还有闲情逸致叙旧,还认为刘稷走得开。
对即将到来的乱局,刘繇,显然毫无察觉。
便闻屠猎户再道:“让少君和樊老上山,是因另外的事。”
闻言,刘稷深吸一口气,面色稍一正,下意识挺直腰杆。
只见屠猎户手上动作再一停,昂首抬眸,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眸,直勾勾凝望向刘稷目光深处。
“途径丰县,在中阳里留宿一夜,碰到了些怪事。”
“——有一伙太平道人,似是长住中阳里。”
“中阳里的农人,每日都会引流民回来,由道人施符水。”
“那符水,我看过了。”
“水面浮纸灰,碗底藏米粥。”
“道人煮粥的粮食,都是中阳里农人出。”
“心甘情愿的出。”
说罢,屠猎户又与刘稷对视了好一会儿,才似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再次削起箭头。
只嘴上,仍不忘淡淡道:“今岁大旱,粮食稀罕的紧。”
“自家吃都不够,还拿出去给流民,不大寻常。”
“中阳里,象是被道人下了降头,争先恐后的往外拿粮,白养着外来流民。”
“自己个儿只几十户、百馀口,如今养着流民不下百人。”
…
“便想着,丰县离小沛不远,中阳里那番怪相,未必就不会传过来。”
“这才找少君和樊老,知会一声,商量商量。”
“又怕亭人听去,吓乱了人心。”
轻描淡写的说完,屠猎户将手中削好的木箭,随手丢到了脚边的箭篓中。
又拿起一根木枝,机械式的重复起削箭头的动作。
言语间,屠猎户的语气始终平静如水。
哪怕是说到丰县中阳里的乱象,也只是与刘稷对视了片刻,语调却始终不曾起伏。
就好似这世间的事,没有能让屠猎户,产生丝毫情绪变化的——哪怕一件都没有。
这般作态,刘稷倒是早就习以为常,闻言只微微点下头,面色也稍凝了凝。
“这般怪事,不止中阳里有。”
“现而今,只怕是天下各地,郡县地方,都有类似的怪事。”
说罢,刘稷也不迟疑,当即将屠猎户离开后,这十几天内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概。
屠猎户也不说话,就这么一边削着箭头,一边默默听着。
听到最后,手上动作仍是不停,只嘴上漠然道:“税粮里,该下毒。”
“毒死一个算一个,日后真乱起来,好省些力气。”
…
“大黄泻下而死,流民未必会恨妖道,日后活不下去,还是会吃那符水。”
“中毒而亡,妖道的符水,就不会再有人吃了。”
“流民会对妖道得而诛之,不死不休。”
“县衙与妖道,也断无转圜馀地,必然决裂。”
说罢,屠猎户眼皮往上一翻,撇了刘稷一眼,而后再次垂眸。
虽未开口,那眼神却分明是在说:少君,妇人之仁了。
刘稷不由默然。
就这么各自沉默许久,屠猎户终是削好了最后一根木箭。
刘稷定睛一瞧——好嘛,这么一会儿功夫,原本空空如也的箭篓,便装了十几二十支简易箭矢。
手上的活忙完了,屠猎户也总算是不再站着,在刘稷身前的木榻边沿坐下身。
“暗哨、耕地之类,我就不去了。”
“青壮练武,我家小子去教便是。”
“后山有我盯着,再置些陷坑,出不了岔子。”
刘稷点头。
屠猎户再道:“长兵……”
“倒是有门路,就怕少君舞不动?”
却见刘稷摇头一笑:“不是我,给阿强的。”
“此行县城,得了套官甲……”
话音刚落,屠猎户便应声挑起眉。
虽仍一脸的云淡风轻,望向刘稷的目光中,却带上了明显的讶异。
“难怪。”
“樊小子那身板,再具了甲,确是雄武。”
…
“十五日。”
“丈八长枪,钢尖,蜡杆。”
“三万钱,或二金。”
“最好是金,我带着方便。”